“回禀县尊,因外仓失窃事实确凿,宋押司复遣小人、杜武与户房刘帖司去清查失窃情况。
当时尚未天明,而且仓管无人,刘帖司邀了小人同入点计。之后据他所言,绢帛库内累计失窃不下二百匹。
而后小人与杜武又挨个搜查了郭、王二人的房舍,很快就在王钧宜的床榻下发现了赃物五匹。”
李骥所涉之事到此为止,黄友接着把杜武传到堂上,除了得到此人去请宋义的部分细节外,其余供述倒是与前者无甚差别。
至此为此,并未发现新的疑点,他也只能先让这两个人证签字画押暂且退下。
而户房帖司刘秉义作为此案的最后一位人证,由于主管的事务为户房相关的文书归档,以及官库所藏诸物的登记造册,其人接受的询问却与此前二人有所不同。
此时审讯已到下半场,王璞也只能按捺住心中的急迫,继续冷眼旁观。
“刘押司,清点库藏时李骥、杜武人在何处?”
“李骥在属下身侧,杜武在库房外待命。”
“你可记得绢帛库失窃数量具体为何?”黄友再次淡淡相问。
“回禀县尊,”刘秉义长身行礼,而后简要作答,“算上追回的五匹赃物,还失窃二百一十八匹。”
黄友略略加重了语气:“本官记得,诸库仓储本该一月一点,为何已经失窃了许多,你这户房帖司竟然还一无所知?”
“县尊明鉴,户房规矩属下不敢一日或忘,而失窃案发生的右库,在上月月末点计时并无差池。”刘秉义先替自己辩驳了两句,便上前几步呈上了一厚一薄两本账目,而后继续解释道,“绢帛库分左右两库,右库存放的是历年积存,供县衙一应开支所用;而左库所藏乃当年税赋,须待两税征完,将部送之数遣运入京,余数方能搬入右库。
县尊请看,从年初至当下,每月开支的衙门薪俸、逐项杂费、役人使钱、临时开销,在管仓支出绢帛后属下均会一一记录在案,以备查验。
而到了当月月末,属下必召集仓子、衙前一同入库盘点,并逐项核对开支,待数目无误后逐人签字画押,报押司用印归档。
属下甚至记得,四月末库中积存尚余一万六千三百零一匹,扣除本月业已支出的数十项花销,库中应有一万四千八百五十一匹,当日点计却只剩下一万四千六百三十三匹,实差二百一十八匹无误。”
听完刘秉义的供述,王璞也对时下的仓管制度有了个大致的了解。
这是典型的双人双锁、账物分离,管账之人不经手实物,管仓之人负责实物的支出、入库,同时相互监督,在一定程度上还可以做到上下制衡。
但是,再科学的制度,只要是人去执行都会出现漏洞。
他一时想不清楚其中是否存在猫腻,只能先把这人说过的话默默回忆一遍。
而黄友听取回报之时,也在逐页翻看户房的记录。
薄的账本记录了绢帛右库每月月初的总数、月末的结余与库存绢帛的完好情况。除此之外,所涉三人的签字画押、押司的用印都一应俱全。
他专程比对了三人的笔迹,刘秉义写得一手方正的小楷,王衙前与郭仓子都是一笔无法入目的烂字,但都还烂得各具特点,此间倒是没有欺上瞒下的可能。
厚的账目则详细记录了某月某日某时某刻的出库细账,当中包括了开支名目、出库数量、领取人员等诸多讯息,若是存疑皆可一一找人对证。
但黄友是出了名的博闻强记,而且所有的支出都需要经过他的首肯。
他逐条对照五月份的记载并稍做回忆,甚至还对照四月的结余做了计算,全然找不出一丝瑕疵,不禁对这位帖司的缜密又高看了一眼。
到目前为止,所有人证都已问话完毕,这三人的证词也能相互佐证。
尽管所有证据都指向了王钧宜,而郭仓子的说辞在客观上已经死无对证,但黄友还是想最后试试能不能找到不一样的证据。
“郭斗,当夜外仓可是只有你与王钧宜值守?”
“回县尊的话,确实如此。”
“你据实告诉本官,当夜究竟发生了何事?”
“县尊容禀,小人当日晚间喝了些酒,不知睡了多久后却隐隐约约听到了‘咯吱’一声。起初小人并未多做留意,又在床榻上赖了一阵便出门小解。孰料,回房之时竟在无意中看到了一道黑影出了绢帛库房。
小人平日里虽有些怯弱,却也不能让人私下窃取了官物去。立时喊了王衙前一声,自个儿便三两步冲了上去。可谁能想到,拿住的贼子竟然就是王钧宜本人!”
“死者生前的供述分明在说,当夜是你偷偷潜入他的房舍,窃取钥匙后私自开了库门。”
“他这是贼喊捉贼!县尊可不要被这刁民给诓骗了!”
“放肆!”见郭仓子差点跳了起来自辩,宋义怒喝一声,当即将此人震慑回去,继续做鹌鹑状。
黄友却是冷冷盯着对方,质问道:“听你言之凿凿,可死者还控诉你曾经故意灌醉他,屡行偷窃之事。”
“他分明就是一派胡言!如若真有此事,这厮为何不将小人扭送见官?”郭斗高声分辩完毕,却是接连叩了几个响头,替自己抱起屈来,“小人时时记得,手上端的是县尊赏的饭碗,又岂会为了些鸡鸣狗盗之事坏了县尊的信重,还望县尊明鉴!”
这厮看起来就猥琐油滑,果真是个好演员!
如果王父是被冤枉的,而且站在自己的立场上,王璞也只能选择相信他是被人冤枉的——不然呢,难道在故事的第一集就要戴上木枷去做徙徒——那么,面对一众县衙公人众口一词,且近乎滴水不漏的指证,他一个老农还真就没有洗脱罪名的机会。
难怪会在被逼无奈之下选择自杀!
现在王父已经死了,这张分工明确、绵密无比的大网又罩在了自己的头上,王璞也深深的感到了事情的棘手。
只在片刻之后,黄友疑惑的目光已经看了过来,沉甸甸的压力终于落在了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