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当年对朗因和陈雨婚事能首肯,源于陈雨清清白白的身家,可以炫耀的学历、职业、单位,家庭背景也不错。他们后来对陈雨实非良配的判断,源于陈雨的事业心,她始终比朗因高的收入,她的不驯服,他们眼中的不驯服;不会伺候人,不能凡事以丈夫为先、为重。
你强,就是你作为女人的原罪。你强,你必须感到抱歉。
“不需要女孩子挣钱,朗因又是死工资,柴米油盐,水电煤气,谁来付?”最近花钱如流水如流血水的陈雨被婆婆的逻辑弄乱。
“就算你挣得多,也不能让孩子知道你比她爸强。”朗琴的话震地有声。
“为什么?\"陈雨奇了怪了。
“朗因会自卑,他在单位多累啊,回家还要受委屈。”朗琴明白陈雨最近是软弱期,有求于她,太适合敲打了。
好吧,闭嘴,为了腾挪时间,为了争取资助。
朗琴的第二层次的第二分层开始了,还是钱。
郎琴先是提起隔壁阿勇家,老人看孩子,亲家每个月给四千块工资的闲话。“也是,保姆也得这个数,耽误的时间、精力不是钱,不值钱吗?”
陈雨反应快,马上指出邻居家特殊的家庭结构,“阿勇爷爷娶的是后奶奶,带孙子不方便,姥姥姥爷带,情理之中。再说,那不是爷爷奶奶给姥姥姥爷发工资吗?”
一句反问把朗琴顶了回去,她举错例子砸了自己的脚,难道她要主动结算这些年亲家母陆援朝带孩子的辛苦钱吗?
这个话题过,进入下个议题。
朗琴离开饭桌一会儿,从里屋卧室的床头柜里取出一件东西。陈雨以为还是那架拿锤子砸坏的电话座机,熟料是一个带锁的日记本。
朗琴找到她的老花镜戴上,哗啦啦解锁,扑啦啦翻页,有的放过,有的叠起,有的拿笔画圈,她做出标记,推到陈雨面前,想想又拿回来,摆在桌子中央,她探着身子招呼陈雨看日记本,她想逐条为陈雨解释。
朗琴脸上还挂着眼镜,却把眼镜往鼻梁下方推了推,陈雨不清楚婆婆要干嘛,婆婆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小姚”,她起开,又把日记本往陈雨那放,她说,“陈雨,你先看。”
朗琴握着手机往信号更好的阳台处走,她和小姚去讨论精绝旅行了。
“对对,我这边有两个同事想报名,我往各个群转发了。”
“对对,我们都有老年证,都是60岁以上,很多门票可以免费的。”
“对了,还有个情况要和你说明,我们要两个房间,我睡眠浅,不能吵的。”
……
陈雨歪着头,翻看婆婆留下的日记本,马尾的尾蹭着日记本的金属锁。
婆婆叠起的那页,拿笔圈出的字迹,是这段时间以来,他们为郎甜甜花的钱。
从早上吃的切片面包、水煮蛋、牛奶,到下午的香蕉,到楼下的雪糕,到克服蚊虫叮咬的花露水,到朗琴因抱甜甜犯了颈椎、腰椎病的草药贴。洗发水、宝宝沐浴露、小澡盆。空调平时不开的,甜甜来了要开;车平时不打的,甜甜上的跆拳道离得远,不能不打……
半个月来,两千多块。
陈雨翻着账,她美丽的眼里满是不可置信,她微微张着嘴,重重叹口气。她的马尾不小心被金属锁羁绊,头发丝绞进去几根,陈雨起初还一根一根往外捋,烦了,狠命拽断。
婆婆仰着头,晚霞中,她笑着,她的侧影和朗因有七分似,她一会儿抱着肘,一会儿掐着腰。
无话可说。
无药可救。
说什么呢?毕竟是孩子的奶奶,老公的妈。
救谁,救什么呢?救自己的妄想症吗?
陈雨微信转了三千块到婆婆账上,敲敲公公的房门,找了个小学老师临时通知要家访的借口,走了。
“不在家吃饭了?”公公客气道。
“来不及了,老师马上到。”陈雨演技不算好,她像整容过度的人,脸僵着做不出大幅度表情。
“甜甜也不在家吃了?”公公送了下陈雨,牛舌饼的面子太大了。
“不了,您回吧,回吧,我去阿勇家接甜甜。”
陈雨慢慢退出门。
是退,倒退。婆婆家规矩大,刚结婚的时候,婆婆说过大户人家的媳妇和长辈告别,是不能让长辈看见屁股的,出门前要腿弓着一步步退着走的。
她早不理婆婆那一套了,进了苗圃的门,身体却自动被唤醒记忆。
公公把门关上了,陈雨套上一小时前被雨打湿的鞋,去隔壁阿勇家,阿勇爸爸开的门,两个小朋友在捉迷藏,陈雨把甜甜活捉出门的。
甜甜搂着陈雨的脖子不撒手,不愿下地走,闹腾一天了,没睡午觉,被妈妈抱着,不一会儿居然睡着了。
陈雨就这样,在渐转深蓝的天幕下,穿马路,等红灯,走斑马线,她目不斜视盯着前方,怀里紧紧抱着女儿,像个女金刚。
谁都指望不上,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从潞城到北京,从学校到职场,从一个部门到另一个部门,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她白手起家,全靠自己。
快到幸福里了,站在苏宁电器门口,陆援朝倒下的十字路口,陈雨把甜甜从左手换到右手。
孩子睡着时,一副痴馋的表情,流着口水,口水浸湿了海魂衫的三道横。陈雨轻轻吻了下小天使兼小魔鬼本尊。
婆婆说了一堆胡话,她都可以不理会,但对甜甜性格的各种指责,无法忽视。是她的问题,孩子不该指望老人带。从今往后,她要亲手带,早干预,早见成效,早有助于性格的培养。
她要把欠孩子的,欠母亲的,都还了。
过完路口,陈雨做完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