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史周隽奔波劳碌了大半日,终于能稍作歇息,他回到府中,再也顾不得文人风度,一杯接一杯地灌着茶水。
明明已是深秋十月,他却硬是累出了一身黏腻的臭汗。
心腹郭绶站在一旁帮忙续水,忍不住问道:“大人,您又不是第一天跟税关打交道,今日何必硬往枪口上撞,把自己弄得下不来台。”
“我若不主动撞上去,如何让那两位钦差,看清楚税关的真面目?”
“那二位大人不是去了桐庐县吗?何时回的江陵?”
“就在今日,税关闹事时,他们也在附近。”他边说,边指了指空空的茶杯。
郭绶连忙将茶杯斟满,奉承道:“大人不愧是大人,消息灵通,未卜先知。”
“未卜先知?别拍你大人我的马屁了,只是奉命行事罢了,给金陵去信,就说一切顺利。”
郭绶犹豫了片刻,忧心道:“大人,您真要把宝压到金陵那位身上?那位爷可是已被放逐十六年了,万一……”
“没有万一,”周隽打断了他的话,斩钉截铁道,“从陆闻道进京开始,所有的一切都在按照那位的计划发展,这般算无遗策之人,绝无可能落败。”
“也怪我,若是能早点儿听从申远弗的劝告,向金陵那位求助,江陵灾情也不至拖延到这般田地……”
“大人,您莫要自责,申远弗一向疯癫无状,谁能信他那些胡话?若不是大人您爱民如子,甘冒冒着党附的罪名一试,江陵如今,必还在水深火热之中。”
“唉,不必为我辩解,这件事,终究是我愧对江陵百姓,等明日陪我去庙里上炷香,告慰一下在天的亡灵。”
……
夜深人静时分,寿恩伯府却是一片灯火通明。
自那天亲眼目睹刺史府被查封后,寿恩伯便一病不起,且药石无医,延请了荆州所有叫得上名的神医圣手,却都束手无策。
眼看着就要开始准备后事,一名想讨好寿恩伯府买个官做的当地乡绅,突然奉上了三粒续魂丹。
续魂丹,传闻可活死人、肉白骨,有起死回生之奇效,一颗便价值千两黄金。
寿恩伯府如获至宝,立刻给寿恩伯服下。
而这续魂丹果真名不虚传,服下后不过两个时辰,昏迷数日的寿恩伯便醒转过来,且面色红润,精神饱满,与常人无异。
“谢天谢地,老爷您可醒了,这几天可担心坏我们了。”
寿恩伯的爵位并非世袭罔替,每承袭一次都要降一级,到他这儿已是最后一代了。
全府上下的富贵荣辱,尽数系在他一人身上,所以才会如此千方百计地想要留他一命,否则,一个糟老头子而已,哪值得价值千金的续魂丹。
吃惯了皇粮,当惯了骄奢淫逸的人上人,是无法接受从云端跌落谷底的。
寿恩伯并非不明白这个道理,都是一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自然知道这些殷切的笑容下藏着怎样的花花肠子。
“行了,都出去,吵得我头晕。”
侥幸从鬼门关赢回一条命,他却并未产生丝毫大难不死的喜悦之情,悬在他脖子上的那把钢刀,寒意森森,随时都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事到如今,只能尽可能将自己从这摊脏水里摘出来,摘得越清越好。
他拿定主意,待明日天亮,便去一趟荆州税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