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铮鸣那点甘愿抛头颅洒热血的少年意气,被激发至极致,发誓要与这金陵官场,势不两立。
第六日,金铮鸣穿戴好青色朝服,配踰石带,头戴官帽,手执笏板,穿过金陵城中最繁华喧闹的街道,在众目睽睽之中,于扬州刺史府前席地而坐,身旁还立了一方木板。
上书:“户部观政金铮鸣代天行事,扬州刺史谭政麟藐视天威。”
木板大剌剌地摆在那,浓墨重彩的两列大字吸引着所有过往行人的视线,金铮鸣甚至坏心眼儿地在正反两面都写了一遍,越来越多的人聚在刺史府前,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金铮鸣这一坐,立刻将扬州刺史对燕京一个区区户部观政的轻蔑和无视,上升到了扬州官场对天家威仪的不屑。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纵然金铮鸣只是一个尚未有官秩的户部观政,但既秉承圣意,那便是如圣上亲临。
谭政麟不说整衣戴冠、焚香沐浴、恭迎圣旨,最起码也该客客气气地将人迎进府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闻不问,不管不顾,对其所有诉求置若罔闻。
更何况以金陵留都的地位,其消息畅通程度绝不亚于荆州,连方文卓都能知道陛下亲派特使彻查赈灾银贪墨案,谭政麟又怎么可能不知道金铮鸣是携圣旨而来呢?
不过是睁眼说瞎话,故作不知罢了。
可金铮鸣不愿跟他演这出“一问三不知”的戏码,偏要以这种激进的方式,撕开那层薄得透光的遮羞布,将此事宣扬得人尽皆知。
既然你不肯让我进府,那我便把你逼出来,亲自请我进去。
……
谭政麟接到消息的时候,正在与一众同僚,赏阅他新近淘来的一幅写意风的水墨山水,是前朝名家梅西岭的遗作,十分难得。
天兖以武立国,结束了战火纷飞的诸侯割据乱世,重建大一统帝国,使天下重回安宁,但同时,无数名家着作也于这一时期毁于一旦,故而,能淘到一幅青城居士梅西岭的水墨山水,实属不易。
谭政麟能做到扬州刺史这个位子,一凭实干政绩,二凭朝中人脉,若仅凭诗书词墨这种文人骚客的风雅趣味,他大概只能永远停留在进奏院这种掌管文书的低阶官职上。
不过是因为金陵独特的风土人情,为了让自己在金陵城满大街的达官显贵中,更加如鱼得水,所以他才做出一副附庸风雅的做派。
至于梅西岭的画技笔触、意境内涵、派别风格,他虽说也能跟着敷衍几句,但其实压根儿一窍不通。
眼下,他坐在花园的连廊中,品着刚烹好的云雾毛尖,听着一众书生官僚的奉承迎合,只觉心旷神怡,岁月静好。
门房匆匆跑进来,附在他耳畔嘀咕了几句,原本和颜悦色的脸色立刻拉了下来,像是打翻了调料盘,精彩得紧。
谭政麟恼火地扔下茶杯,不悦道:“一个户部观政罢了,真以为自己是奉旨钦差了?”
可恼火归恼火,金铮鸣将事情闹到这步田地,他若不谨慎表态,必定会被人一纸奏章递到昭仁帝的案头,参他一个忤逆不尊之罪。
毕竟盯着他屁股底下这张官凳的,可不在少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