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祈注意到了她,那个小姑娘看上去相当狼狈。衣物被划破,只剩下烂布条,身子上有触目惊心的伤口,那双手上尽是泥污与炭灰,还流着鲜血,血肉模糊中露出里面的白骨。
头发散披,淋了一夜的雨,紧贴头皮。
该让人注意的是那眸子,那双凤眸带着黑洞一般的死寂,将所有的情绪吞噬殆尽,就好像粒石落入死潭,毫无波澜,只会趋于平静,又如同荒芜的田地,看不到半分生意。很难让人相信这只是个十一岁的小姑娘。
脸虽然灰扑扑的,但她长得很好看,有种超凡脱俗的气质,天生就有不泯然于众人的矜贵。
额头那有半指长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
小姑娘开口说了一句话:“你也是?”用的是疑问句却没有任何波澜,给人的感觉是那般肯定。
容祈垂眸,用手再次拂过罗盘,重新锁定。他斩杀的决心突然有些动摇,他不太明白,这就是为祸苍天的必死之人?
然而罗盘再次锁定了那个小姑娘,可他只觉得小姑娘像一只饥饿的流浪猫蜷缩在角落里,渴望得到救赎。
一只不懂尘世规则的幼兽张扬着利爪,只是为了保护自己。
而且,他莫名的感觉看她很熟悉。
这种感觉自他踏入扶云城便开始了。
容祈握着腰间的佩剑,站在那,没有任何声响。
这有违他执剑悲天,出剑悯人的初心。
小姑娘没有理会对方,又或许是直接忽视。她走进边上的湘房,已经摇摇欲坠,进去时灰烬落下。
可是小姑娘依旧在那里费了大力气拖着一个人体出来,在拔的那一瞬间那湘房终于、终于,砰的一声倒了下去。
但没有伤到她,重新站在了院子内,手上只有半截尸身,都是在一刹那间发生的。
可她没有注意到,脚底下仍踩着一个阵法,那白芒才刚刚弥灭。
没有被吓到,只是很执着的要回去,找到另外半截。
容祈牵住了小姑娘的手,阻止了她的行为,不太理解对方到底在干点什么。说她是在为亲人埋葬,可该有的悲伤却一分也寻不见,可又有什么可以去理解对方,到底为什么这样做?
容祈垂帘,轻启唇瓣,如同来自天外,如初冬的清雪一般:“为何?”
小姑娘唰的一声将手缩回来,只是很执着地看向那一处。长睫飞舞颤动,如幼兽一般无知,声音如同常年积压不化的寒冰:“埋起来。”
埋起来,这真是她这种命格会用的说法。
就像是一个恶人说要救人,而她这种人竟然要将亲人的遗骸给埋起来,天方夜谭,概率如同太阳西升。
容祈没有再说任何话语,他握着配剑的手莫名的松了下去,伞往小姑娘那方倾斜,手上结着阵法,将全府的所有尸身给寻了出来,满府一百二十三人。
这种事情他做过许多次了,人的生命到终点了,无论生前如何死后都是一捧黄土,还是安眠的好,若是死了还不瞑目,无人在意,倒也是这世事可悲薄凉的地方了。
小姑娘许明白了点什么,轻拉了一下对方的衣袖,带着他往一个方向走,容祈抬步跟着她。入眼帘的是一个大坑,里面已有四五具尸身,但也快满了,不够大。
小姑娘已经拿起边上一块石头接着挖。
那块石头上还有未干的鲜血,说是石头却是整块血色的。
他看到了一处衣角,他终于控制不了自己的思绪。
那股熟悉感涌上心头,许多被遗忘的记忆喷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