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还没走两步,便被抓了回来。“怎么,能替别人烹茶取乐,不能给我做?”
他的这些话倒是有几分孩子气,就像别人有蜜饯果子吃,他却没有,所以受了委屈发发牢骚。
纪以甯转过头,笑得如朵太阳花一般,“二哥说的哪里话,就算甯儿不欠你钱,甯儿也愿意为二哥效劳。”
所谓威武不能屈,可纪以甯是个惜命的人呐,话虽漂亮,但在她心里不知将他骂了多少遍了。
“那便留下来,顺便替二哥照顾好这些鹤。”他最终还是坏笑着提出了这个“无礼”的要求。
让她做什么不好偏偏要将这些鹤当活菩萨一样供起来,还要每日挑新鲜的水给她换上,只能吃当天的食物,鱼也必须是活蹦乱跳的那种。
纪湘从廷尉局出来的那日,纪霖信守承诺亲自去接她。她坐在紫檀木雕花马车中,凤眸微阖,静待着少女从大牢里出来。
纪湘看到马车停在廷尉局的门前,又听说是自己的姑母亲自来接她,她有些激动地摸了摸凌乱的长发,受宠若惊地跪在了马车外。
“姑母,湘儿何德何能让您亲自来接我。”
在几个婢女的搀扶下,纪霖缓步从木梯上走下来,她依旧是如此清雅华贵,就如同秋日的菊花,姿态高洁。
可与平常不同的是,她这次并未有从前的那般温柔,而是正颜厉色地说道:“我来,不是为了来接你,只是为了提醒你。你能出来是因为你的父亲和你三姐替你求情,并不是因为我们认定你没有杀人。你做过什么,你心里应当最清楚。”
纪湘不敢反驳她的话,只是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湘儿明白,湘儿一定牢记姑母的大恩。”
她的命是捡回来的,她一定会洗心革面,痛改前非,当然,她知道这一切都是有姑母的庇佑,没有她自己什么也不是。
纪霖缓缓地朝她伸出了手,似乎要扶她起来,可当纪湘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时,她却缩回了手。
她的目光骤冷,昔日温柔不复存在,“你再回到纪府可不准再动歪心思,再对你姐姐不敬,或心怀不轨,那姑母也不知你还会不会回来。”
她从未见过姑母如此漠然,不近人情的样子,好似和那个温柔的洵美人判若两人。
纪湘见到此时的她甚至不敢抬高嗓音,只是唯唯诺诺地说:“湘儿不敢了,湘儿再也不敢了,日后一定同三姐好好相处。”
“你要记住你今日说的话!”纪霖说罢,便重新坐回了马车。
不知为何从那一刻开始纪湘觉得姑母不是她从前熟悉的姑母,一个女子当她踏上恩宠之路时,她的一生就像注定不平凡。在软弱的人她们也要学会去保护自己,让自己在宫中可以不受欺凌,做好没有恩泽雨露的一日,准备迎接着年老色衰的那一天,可不知纪霖会否也会成为其中的一个呢?
含烟殿中,少女穿着蜜合色的暗花云锦宫装,头戴着前几日羚兹国进贡的金柳挂钗花冠,如此华贵的衣饰想必是最受宠的晋阳公主无疑了。
站在她身侧的婢女手中捧着一只纸鸢,四处张望着,“公主,你真的要用这样的方法找夫君啊?”
这民间有比武招亲,有抛绣球招亲,可是这用风筝选夫婿她还是头一次听说过。
公主是个爱美之人,不但出来打扮的光鲜亮丽,就算是寻驸马也必须是个英俊神武之人,而陛下宠爱着她,也从未想过让她和亲或拉拢朝中关系。
“嗯,那是当然,我可是公主,相中谁了,谁就必须乖乖的等着做驸马。”公主点点头,她喜欢什么父皇都会应允,比方说她喜欢用狐狸毛做的衣服,宫中不管是进贡的,还是皇帝打猎抓到了狐狸都会做成衣服和坐垫第一个送到她这来。
这风筝飞到哪儿,被何人捡到都是未知数。婢女玲珑在又在一旁问道:“那如果对方有家室呢?”
晋阳公主楚平萱本就是一个敢爱敢恨的人,从小养尊处优就没有她所得不到的东西,若是她真的喜欢上一个人,那就算他心不在自己身上,人也定只能守在自己身边。
她不假思索地回道:“那就休妻啊。”
她可是公主,甘愿为她休妻的人恐怕要从这里排到浔阳城外了。
就在西华门当值的纪子佩,正准备拦下经过宫门的泔水桶时,一只纸鸢从天而降落在了他的脚下。
公主换了便装正准备出宫门寻找那只风筝,没想到正巧遇上了捡到纸鸢的纪子佩,见楚平萱万分诧异地看着他手中的纸鸢,他这才回过神行了一个礼。
“参见公主。”
“这纸鸢应该是公主的吧?”想来也是,只有女子才会放蝴蝶纸鸢吧,纪攸宁边说着边将纸鸢递在了她的面前。
她没想到,原来这纸鸢当真是她的幸运之神,竟然会赐给她如此一个英俊威武的男子。
楚平萱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了喜悦之色,更是直截了当地提议道:“既然你捡到了本公主的风筝,那就随本公主回紫薇宫去,做本公主的护卫如何?”
“属下不敢,属下奉陛下旨意看守西华门,不得擅离职守。”不论怎么说在这当值是纪子佩自己选的,虽然是个微不足道的职务,可是他始终坚信陛下慧眼识珠,总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一天,所以他在这安分守己,哪里都不会去。
“这个简单,我只要同父皇说一下,他一定会将你送到我那去的。”楚平萱灿然一笑,他是不知道自己这个公主在宫中的地位,即使要星星自己那位父皇也会摘下来送给她,更何况是一个禁卫军。
“公主,属下不是不愿意去,只是西华门的职务更适合属下。”纪子佩面依旧面不改色,似乎对此事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即使眼前的是一个多么受宠的公主。
楚平萱不解地注视着他,语气显然失去了方才的那般耐心,“一个禁卫军的职务你如此看重?你看他们哪个来这不是混日子的,又不是上战场杀敌的士兵。”
或许她说的确实没有错,在这里的禁卫军远远不能比得上那些奋勇杀敌的战士,因为他们随时都要做出牺牲的准备,所以禁卫军这个职务才会有那么多人争先恐后地想要进来。可他不是,他是在等待一个上战场的机会,而不是来混日子的,公主殿不是他应该呆的地方,而西华门他更不会呆一辈子。
以前楚平萱看上什么护卫,那些人都屁颠屁颠地跟在她身后,可现在来了个纪子佩,他竟然敢违抗她的命令。
还让她怒气冲冲地回到了含烟殿,她扔掉了手中的纸鸢。
“玲珑,你说这整个皇宫的人没有人敢不听从本公主的命令,你说这纪子佩怎么就不识好歹呢?!”
“可公主不正是欣赏他这一点吗?”玲珑知道公主这个人就是孩子气,今日喜欢这个,明日喜欢那个,而现在又刚好遇到了一个让她觉得新鲜的,威武不屈的人,所以她才会如此生气。
听到宫婢的话楚平萱倒是觉得很有道理,她喜欢的东西志在必得,一个小小的禁卫军哪里会搞不定?
少女轻扫过一旁用精美盒子装好的点心,叮嘱道:“你去将这盒父王前几日御赐的金乳酥送给他。”
“那可是公主平时最爱吃的,您可真舍得全都送给他呀?”
“戏文上不是说了嘛,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楚平萱玩弄着手上的镯子,心想着只要他知道呆在她身边的好处,一定会追悔莫及回来求她。
见婢女还呆站在原地,她催促道:“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送去。”
纪攸宁就去了一趟云溪茶园,没想到回来后便见到少女坐在圆形的大理石桌旁,似乎正津津有味地吃着什么。
他边说边疾步走上前,“你这是作甚?”
只见桌上俨然摆放着一道菜,他的面色一沉,问道:“这不是我前两日钓的鱼,为何会在这里?”
既然他要纪以甯来打扫鹤园,又没有糕点茶水提供,她干活饿了只好将缸里的鱼给炖了。
“我饿了,这鱼可鲜美了,二哥要不要尝尝?”
纪攸宁保持着最后一丝的冷静,“这是我喂那两只鹤的食物。”
他让她来照顾这些鹤,可没有想到她是来和这些鹤来抢食的。
“这可是鱼,活生生的鲤鱼,那些寻常百姓可只能吃些死鱼,甚至发臭的鱼,你竟然用它在这里喂这些鹤。”在西周,平民百姓平时要吃鱼,那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
纪攸宁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看得少女心中有几分发毛,才听到他继续说道:“这就是成为你自作主张将它炖了的理由了?”
当然,谁都不能抵挡美食的诱惑,更何况是纪以甯,她笑道:“那是自然,对待美食要像对待一个美女一样温柔,所以我就是要慢慢品尝它。”
看她形容的如此出神入化,纪攸宁弯下了腰,双手撑在了圆桌上,将她整个人都围在了他的臂膀之中。
“看来二哥是对你不够温柔啊?”
他此时是很温柔,温柔的让人害怕,他的呼吸声均匀而沉稳地拍打在少女的脸上。
“你将鱼吃了,我将你的肉割下来喂鹤,你觉得如何?”
纪以甯吓得浑身颤栗,连忙推开了他,“不必如此严重吧?要不然我现在再去买两条鱼回来。”
也就是说她必须要弥补这个过失。
纪攸宁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立刻说道:“我的鹤只吃新鲜的鱼肉。”
“那我去,去钓两条回来。”纪以甯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就算自己不会钓鱼,那也可以学,总好比又要赔钱又要将自己的肉割下来喂仙鹤的强。
纪攸宁云淡风轻地问道:“你会钓鱼?”
少女笑眯眯地回道:“不会。”
钓鱼对她来说是多么无趣的事,她要是会也就不符合她潇洒的个性,其实她就是个坐不住的急性子。
就这样,纪攸宁又风风火火地带着她来到了小溪边,虽然坐过一次马可纪以甯还是全程都没有睁开眼。
她不是怕骑马,而是怕纪攸宁改变主意将她从马上扔下去。
好容易到了目的地,纪攸宁站在马下提醒道:“到了,下来吧。”
水流潺潺,清澈见底的溪水中小鱼和五彩斑斓的石头清晰可见,纪以甯展颜一笑,朝身后的男子看去。“这池中有鱼啊。”
只见男子不言,只是向她投了一个眼神,可纪以甯还是误解了他的意思,“二哥你可是眼睛里进沙子了,我替你吹吹。”
纪攸宁不理,只好开门见山地说道:“我是让你下去抓鱼。”
“抓鱼,二哥你莫不是来玩笑吧,虽然这池里有鱼,可是我徒手如何能抓鱼?”纪以甯欲哭无泪,她一个弱女子每天替他干苦力不说,现在还要她下去摸鱼,她真不知上辈子自己到底欠了他什么!
“你将清狸的食物吃光了,难道不需要给点补偿?”可恶的是纪攸宁还说的有模有样,句句在理。
“笑话,我作为一个站在食物最顶端的人,若是看到美味不好好品尝,那岂不是糟蹋了这副皮囊。”吃是纪以甯的天性,但是摸鱼这事不属于她的能力范围内的事。
“不想去也行,明日拿出五十两来。”可纪攸宁手里握着她的小辫子,她眨个眼睛都能看出她在想什么。
纪以甯双手合十,可怜巴巴地问道:“二哥,能不能别如此绝情?”
“二择一。”
他的三个字毫不拖泥带水就等于给少女判了死刑。
“我去,我去。”纪以甯只好乖乖妥协,她捋起了袖子趟入了溪水之中。
她奋力抓了半天,可什么也抓不到,抬头再看看岸上的纪攸宁,他竟然坐在那悠闲地喝着酒。
纪以甯琉璃一般的双眸闪烁着,随即向暖男子莞尔一笑,再弯下腰时便想了一个折腾人的好主意。
她屏住了呼吸,装作摔入了溪水的最深处。不远处发出了“哗啦”一声,顿时水花四溅,紧接着水面又渐渐恢复了平静。
纪攸宁发现了异样,沉静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仓皇,朝着溪水处高声喊:“纪以甯!”
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纪攸宁一下便跳入了溪水中,他四处寻找着少女的踪迹,正在他寻找无果,百感交集时水面冒出了女子的身影,她的长发散落下来,衣服也都湿透了。
纪以甯带着春风般妩媚的笑容,朝着男子游了过来,“二哥不必担心我,我可是学过游泳的。”
水滴顺着她吹弹可破的脖颈滑落下来,此刻她的美眸流转,更添了几分媚态。
纪攸宁的脸上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故作镇定地沉声道:“你再胡闹,我将你扔进去喂鱼。”
紧接着,纪以甯连连咳嗽了起来,“咳咳咳”
纪攸宁见状,心中还是有些担忧,不再是责骂,“快上去吧。”
可纪以甯却在此时胆大妄为地撒娇起来,她伸出手环住了男子的脖颈,柔声说道:“二哥抱我上去。”
一直以来都是纪攸宁戏弄她,今日她便要咸鱼翻身,好好反过来捉弄他一番,可没想到纪以甯跳入水中时他是真的急了,甚至没有任何考虑跟着跳了下来。
纪攸宁撇开头,冷冷地说道:“自己上去。”
这下纪以甯反倒将他的攥得更紧了,“我怕我会淹死。”
“你方才不是说懂水性吗?”纪攸宁次是真不知她到底哪一句话是真,那一句话是假了。
“情急之下便忘了,所以还是要劳烦二哥将我抱上去。”
若不抱她上去,恐怕这件事便没完没了的,纪攸宁索性只好依照她说的话将她抱起来游到了岸上。
此时两个人的衣服都湿透了,而纪攸宁的肌肤都是滚烫的,甚至不敢再多看她一眼。
纪以甯还是第一次看到他一副受了委屈,却只能哑巴吃黄连的表情,她挪动着身子一点一点地靠近了他的身旁,调侃道:“二哥害羞了。”
纪攸宁依旧不看她,闷哼一声:“胡闹,你我是兄妹,为何要害羞?”
“做人为何一点不诚实,若是不害羞,为何要脸红?”纪以甯也不愿和他争辩,她只是百无聊赖地玩弄着手中的尾巴草。
没想到男子突然站起身冷不丁地冒出了一句,“巧舌如簧,颜之厚矣。”
说罢又向自己的白马走去。
竟然说她脸皮厚,纪以甯撇了撇嘴,不服输地朝身后喊去:彼此彼此,半斤八两。”
这是第一次纪以甯敢同他拌嘴,而纪攸宁也没有因此而给她脸色看或是责难她,可他总是让她难以捉摸,或许心情好的时候可以开任何玩笑,若是一句话说错他便是另一种截然相反的态度相对。久而久之,纪以甯真的分不清到底哪一个是真正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