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景象倒也教景迟和绿芜冷静了些许。她黯然地垂下头,身为人母,不免为方才的冲动而懊恼;他眉峰陡紧,既愧又怜,如鲠在喉。
“大小姐办事向来稳妥,她谋划的不会出错,”他上前拥住她,轻声地说道:“再不济多担上两日,若她等候之人仍未现身施救,咱们就去官府鸣鼓,以相府之名诉求御前,宫里的太医必定有解毒的法子。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缄默着,如同天边璀璨的星光忽而间倏地黯淡了。
卿凤舞向来似皎皎明月,谁与之并肩都能闪闪发亮,绿芜心想,原来自己从前都是借着她的光芒,才得以活得灿烂恣意。
再等等,她转念又想,景迟提议的没准是眼下最好的法子了。兴许乌云散尽,月华依旧,毕竟她家大小姐总有些遇山开路、遇水架桥的能耐在身上。
景迟见状,知她有所回转,遂将人揽得愈发紧,慰解道:“夜深了,咱们回家吧。”
夜确乎是渐深了,漆黑如幕,唯有点点星光像极了缀在华锦上的碎珠子。斑驳的光影如栉如流,细细地淌在屋檐上、朱窗上,和不眠人的心上。
世间要有多少人彻夜地辗转反侧,才算不辜负这月华的痛吻呢?挨着床榻的那扇窗没有关,卿凤舞满目空洞,出神地凝望着天边——她会来找自己吗?
三日前,她服下了当初从长生阁要来的天下至毒,汀息散,接着让绿芜和景迟大肆揽医,借机散播噩讯,为的就是赌林丛儿现身。
“既然你还活着,便不会看着我死去的,不是吗?”卿凤舞泛青的唇畔微微地勾起,那抹薄笑略带悲戚,仿佛是对这场不对等赌局的嘲弄:“你来,无论哪般的说辞都好,终归是还我与父亲一个念想,从此两清,再无瓜葛;你不来,我这条命便也算还了你的生恩,往后生生与世世亦不相欠。反正我来世上这遭,张狂洒脱过,欢愉肆意过,到头也亲手得报父仇,这一生怎能算不够呢?”
想到这里,卿凤舞黯淡的瞳色顿生些许光亮。她呢喃道,父亲,女儿给您报仇了。
诚如齐长风所料想,彼时,是她卿凤舞一面暗中向长生阁传递密信,假意透露阿奴可疑的身世,借墨白,即齐长风之力囚禁南飞燕与阿奴,一面越过南叙,以南飞燕之名和沧溟密谋,又反水重创其主力,让沧溟的矛头对准玄衣坊,进而使南家姊妹的关系分崩离析,最终导演出南飞燕怒杀南叙的结局。
只是这其中也有远超乎齐长风所认知的,譬如南叙之所以在关键时刻丧失内力,躲避不及,正是因为卿凤舞在送给元宵的那只镯子做了些手脚,人闻着久了,真气也就散乱了。又譬如,南叙家那道掩着的门,是卿凤舞亲手关上的。
没错,她曾在南飞燕仓皇逃后,不偏不倚地出现在南叙跟前,并将一切的筹谋全盘托出,诛心灭神。
“你竟然……为了报仇,不惜对一个孩子下手!”南叙紧捂着如注的血泉,极其悲凉而不甘地盯住卿凤舞。
“是啊,元宵是你的孩子,你自是心疼极了,”卿凤舞淡漠地睥睨道:“只是你毒杀我父亲之时,可曾想过他的孩子会有多痛?!”
“扑腾——”
窗外的惊鸟从枝头腾起,摇落满地的月光,也击碎了卿凤舞的回忆。
她别过脸,看向漫天星子。
星辰乍亮,仿佛是父亲会意了她的心声。
漫散的光晕逐渐拉开,被拖成长长的、斜斜的影子,无力地照在手边,像抓不住的思绪。卿凤舞低垂着眼眸看向自己的手,不由自主地想起白日里那位神算子的占卜。他说她手心贯纹,乃是断掌,克家克己,命理孤寂。
呵,什么掌纹之说,我从来只相信五指握成拳头的力量!从前想借助长生阁势力,到头落得个团团转的狼狈模样,而今手刃杀父仇人,岂不比指望他人来得痛快!卿凤舞这样想罢,绵软无力的左手蜷缩着,一使劲,却也仍青筋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