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三界皆有所求,普天之下,莫非嗔欲
按照旧例,王府女眷在大年三十要赶早去兰若寺上香,一则以表对既年感恩,二则以期来年风调雨顺,国泰家安,而后,方能返来用膳。是故,绿梧一早地替卿凤舞焚香沐浴,更衣梳妆,这就拿了昨儿置办的香烛等物件要出门。
在如蛇般盘踞的长廊中,季老先生正迎面而来。
卿凤舞朝他微微地点了点头,聊以寒暄,隔着重重的雨幕,季老像镶嵌在烟雾中,竟生出几分脱俗的超然,那羸弱却笔直的身形简直就是庭院里的冬柏树,头戴其苍,地履其黄,不曲不折。
季止观也看到她,那目光像三千尺的潭水,平和之下既有着无尽的底蕴,深沉之中又带着不可言喻的洞悉。
“那可真是个怪人。”绿梧低着声,像麻雀似地打趣道:“自打他进了府的三日来,今儿才头一回露个脸,吃穿用度皆在屋里头,日以继夜,说禅布道。这若叫外人知了去,还以为老王爷请了一尊菩萨,搁在王府里供着呢!”
“我平日教导你谨言慎行,眼见着悉数是白费了心思。”卿凤舞轻轻地瞪了她一眼,责怪道:“从前咱们在相府就罢了,现如今你头顶的天它是齐家的,若失了口德、犯了忌讳......”
“绿梧知错啦,小姐您教训得是——”绿梧虽不以为然,却抢先认了怂,又扮了个鬼脸:“可话说回来,老王爷对此人礼遇有加,负弩前驱,这总归不是平白的吧?”
“你晓得个中的厉害便好。”卿凤舞给了个“孺子可教”的眼神,剩下的全靠绿芜细细地体会了。
那日在门外,齐牧归是冒了雨迎出去的,这对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亲而言,弃的绝不是一把伞,而是一种身份。这等礼贤下士的情分,恐怕不是一般人物担待得起的,这位季老先生的角色也就不言而喻了。
只言片语之间,季老与她二人迎上了。
“老先生在府上住得可还习惯?”
长廊拐角的风格外大,夹裹着斜打的急雨而来,卿凤舞一边拂去袖面的雨点,一边向季止观问好。
“老朽行走江湖之间,曾以地为铺,以天为被,与虫鸟为伴,与走兽共眠,食树果,饮涧泉,如此,莫不乐在其中;如今,贵府予我优待,吃穿用度,莫不从奢,又岂有不好之理呢?”
他缓缓地回答,言语之间无不是一种随遇而安的禅意。
“老先生彼时居无定所、风餐露宿,此时我见先生起高楼,可仍居无求安,食无求饱,这是何等淡泊,难怪老王爷敬重您。”她笑盈盈地寒暄着。
“非也,非也!”他捋了捋鬓边的鹤发,哈哈大笑。
“这有何可笑的?”绿梧的嘟囔里填满了无数个问号,她迟疑地望着卿凤舞。
“三界皆有所求,普天之下,莫非嗔欲。”季老先生大笑罢,接着道:“老朽虽遁空门,却也入世,本是无尘物,却也惹尘埃,何来无欲无求之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