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听潮却哂笑道:“那你再来说说,何为正宗,何为旁门左道?”
岳穆清又是一愣,不知该如何作答。
易飞廉低声道:“掌门明鉴,当年骆庭霄身为祖师嫡子,不思将琅琊剑法发扬光大,反而故意对之百般诋毁,将个中招式改得面目全非,更擅将自创剑法传习众人,闹得派中弟兄互生嫌隙,不能上下一心,而他则借此声势,觊觎掌门之位。祖师爷在世时全心钻研百川神功,未加管束,以致身后祸起。”
“亏得文昭掌门团结帮众,果决行事,祖师爷方一驾鹤,便将其请出归云斋,关入回首居,公布其五大罪过,禁绝‘归云乱剑’,这才使得帮众重归一心,免得剑派空自遭劫,正宗武功一代而灭。”
“骆庭霄图谋既败,便该留在山中好生反省,可是他却逃出琅琊山,隐匿江湖,不知有什么图谋。如今‘归云乱剑’重出江湖,来人不是骆庭霄的后人,便是他的徒子徒孙。琅琊剑派代代相因,多少志士为之挥汗流血,可不能断送在他这一脉的阴谋暗算之中。”
易飞廉所说的,乃是琅琊剑派祖师爷骆秉笙身后,首徒顾文昭和次徒骆庭霄争位之事。顾文昭年纪既长,拜师又先,按理应当接任,但骆庭霄除了是骆秉笙次徒,更是其嫡子,在派中颇有人望,一时间双方隐然有分庭抗礼之势。
骆秉笙创制百川神功之后,日日浸淫于此,无暇安排身后之事,而骆庭霄却忽指其父所创琅琊剑法有诸多不足,并自创“归云剑法”以传众人,这一举动使剑派内部裂隙愈深,跟随庭霄者认为其武学禀赋甚至在乃父之上,而反对庭霄者则视其为大逆不道、野心勃勃之人。
骆秉笙晚年忽生急病而亡,顾文昭断然出手,囚禁骆庭霄,称“归云剑法”为“归云乱剑”,并将之彻底禁绝。但不料几年以后,骆庭霄还是抓住机会逃遁下山,从此杳然无踪。
此事虽然年代久远,但帮中代代相传,都说骆庭霄私改剑法、谋夺掌门、反下琅琊这几件事是大逆不道,幸亏文昭掌门力挽狂澜,才免一场大难。
孰料谷听潮听罢,却缓步走动,轻声叹道:“飞廉,此事前因后果、是非曲直,尽是派中故老相传,你我并未亲见,何必报以成见?来人与骆庭霄有关也好,无关也罢,仅凭其剑法与‘归云剑法’仿佛,便能指其来者不善么?”
易飞廉震惊失声道:“掌门,归云之乱早有定论,数十年来,庄中人人警醒,提防庭霄后人前来争夺权柄。依掌门洞见,难道此事另有别情?”
谷听潮摆手道:“飞廉,我没有什么洞见。此事发生之时,我等尚未临世,听众人口口相传,难道便能窥知真相么?飞廉,这天下积毁销骨、众口铄金的事,难道还少么?”
他顿了一顿,忽而又长叹道:“你幼时艰难困苦,因此养得性情刚直,虽然貌似洒脱,其实外圆内方,于善恶之辨过于执着。这本不是坏事,但行事先问是非,则不免偏信偏虑,自囿见识,更不利于高屋建瓴,统领全局。”说罢又看了易飞廉一眼,眸中若有深意。
易飞廉听罢,沉吟不语,若有所思。
谷听潮不再续说,又转向岳穆清道:“穆清,那人是如何教你将‘投鞭截流’和‘钩玄提要’连用的?你使给我看看罢。”
岳穆清偷偷看了一眼易飞廉,见他并无反对之意,便怯怯点头道:“是。”起身又演示一遍。
谷听潮观罢,不置可否,只点了点头。
“以掌门之见,这可是归云剑法中的剑招?”易飞廉问。
“我不知道。”谷听潮摇了摇头,又看了岳穆清一眼,“岳穆清,我问你,以你之见,你新学的剑招和琅琊剑法相比,哪个更有用些?”
岳穆清不料谷听潮问出如此尖锐的问题,犹豫道:“这……”
“别害怕。”谷听潮笑道,“放胆说来。”
“弟子剑法低微,不敢妄下断语。”岳穆清想了想,“不过,琅琊剑法学起来太难,有些剑招似乎有些繁冗,那位大师教我的剑招,要简洁明快许多。”
谷听潮点头道:“嗯,你这么说,於我心有戚戚焉。”
他踱步背手望天,呆了半晌才道:“祖师爷创制琅琊剑法之时,正当年轻气盛,颇有普天之下何人及我的豪气,刻意把剑招创得花团锦簇一般,好教世人称羡。果然江湖中人看到琅琊剑法雄奇百变,无不交口称赞,于是历代掌门以下,人人循规蹈矩,只求练好这一门剑法,无人敢破一定之规。”
“老朽年轻之时,也觉此剑法令人目眩神迷,于是勤学苦练,只盼有一日能达祖师之境界,但近年越练越深,却反而偶有桎梏之感。哎,琅琊剑派历经百年,倘若执着于一套剑法,自古至今,分毫不变,是不是也如自陷禁锢一般呢?”
易飞廉听了,心中渐亮,问道:“那么以掌门之意,穆清这些剑招再练下去,也没有什么大碍?”
谷听潮已转身向堂内走去,遥遥叹道:“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
易飞廉心下一松,大声道:“是!”但他还有一个担心未解,忙说:“掌门,若那僧人果然便是骆庭霄的后人,要谋夺掌门之位,咱们可不能不防。”
谷听潮应道:“那有什么大不了?最多与他论剑夺位罢了。他若果然德配此位,我又有什么不肯让贤的?”话音遥遥传来,接着便无声息。
易飞廉见谷听潮不以为然,只能叹了口气。
岳穆清转头道:“师父,我觉得善忘大师不像坏人。”
易飞廉摇头道:“人心叵测,哪里会写在脸上。”心中暗暗打定主意,决意通知各堂堂主严加防范,决不让此人再上琅琊山。
陈学义、郑平等人听说易飞廉带岳穆清去见谷听潮,都猜测是因为岳穆清练剑入了邪道,所以易飞廉带他去面见掌门请罪,说不定还有更厉害的惩戒,心中不免暗暗得意。
但见易飞廉回来之后面色如常,岳穆清似乎还有欣欣然之意,此后练剑也一如往昔,于是疑忌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