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兵嘻嘻笑道:“我不是太子,难道那大胡子是太子?雷狄,普天下可有你这么粗鲁的太子?”
那假扮太子的正是虎掌雷狄,他听罢哈哈一笑,脱去太子服饰,拱手道:“末将不得已冒用殿下衣冠,死罪死罪。”
便在此时,众人听城墙边喧嚣渐烈,转身望去,见虎贲军在其余五鹞的引导之下,登城猛攻,城上金吾卫抵抗不得,已有两处防线破出缺口,虎贲军源源不断地从缺口登城,逐渐形成小股阵地。
马忠明虽然重伤被缚,见状仍是大喜,傲然道:“鼠辈小儿,虽执吾等,终免不了城破身死!”
李纯听罢,举右手搭成凉棚,望了远处一眼,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马忠明冷冷地道:“太子何故发笑?”
李纯道:“我笑你冥顽不灵,死到临头,还敢嘴硬。”
马忠明哼声道:“人谁无死?太子顶多不过比小奴多活片刻,又有什么可高兴了?”
李纯伸出右手,竖起三个手指,嘻嘻一笑:“我至多数到三,城下便会鸣金收兵,你信不信?”
马忠明勃然变色,正要反唇相讥,却听城外金锣急鸣,正是收兵信号。
八鹞驰向金光门之时,飞鹰骑远离战场一侧阵脚微动,十余骑缓缓向中军大营缓步踱去。
其时战场纷乱,飞鹰骑又纵横惯了,一时也无人注意。惟右神策军将军郦定进向那十余骑扫了一眼,神色不变,眼中却流露出一丝期待之意。
八鹞翻上城墙,杨志廉随即命士兵击响战鼓,全军向城墙突击。本已向阵后退却的虎贲军闻鼓声响,齐向城下涌去,中军大营瞬时为之一空,仅有百余亲兵守卫。
那十余骑见状陡然蹄下加速,直向中军大营冲去。
守卫中军大营后侧的几名亲兵见那十余飞鹰骑来得蹊跷,急忙出声喝问,不料对方一声不响,忽然刀剑出鞘,冲至近前,连杀数人。其余亲兵知大事不妙,急忙出声示警,上前拦截。
说时迟那时快,十余飞鹰骑为首一个忽将战袍一掀,露出一身劲装青衣,从马背上腾身而起,手中一柄长剑青芒吞吐,接连刺杀数名亲兵。
他甫一落地,便展开轻功,在人马之间穿梭,上刺人首,下斩马腿,守军登时大乱。
与此同时,其余十数名骑士纷纷解开飞鹰骑战袍,露出玄色劲装,除一人手持双鞭,一人手持长棍之外,其余人等尽皆手持弯刀,砍杀之间尽显彪悍凶恶。
杨志廉、第五守亮闻背后大乱,回头望去已知形势不妙。
两人权势虽高,身手尽皆平平,此时八鹞不在,如何胆敢以身犯险?当下一边喝令亲兵阻挡骑兵,一边纵马逃跑,大声喝令其余士兵前来救驾。
那青衣人知此二人一旦向前冲入虎贲军中,再要于千军万马之中擒敌首脑,可就难上加难了。当下长啸一声,从地上拾起两把横刀,脱手掷去。
此时他与杨、第五二人相距尚有五六丈远,但情急之时,手上气力倍增,横刀去势又急又快。
一刀斩在杨志廉坐骑后蹄,那畜生后蹄斩断,哀嘶一声,斜斜跌倒,将杨志廉摔了出去;另一刀则干脆利落地划在第五守亮的颈间,只见一道血线喷射而出,第五守亮身子一歪,栽倒下来。
那青衣人刀方脱手,便拔步追上,几个起落,便跃到两人落马之处。
那十余名玄服骑士见魁首落马,精神大振,齐声发喊,杀出重围,将青衣人、杨志廉和第五守亮团团围住,刀锋向外,抵抗包围而上的中尉亲兵。
青衣人俯身下去,见第五守亮已然身死,杨志廉右腿摔伤,躺在地上不能动弹,性命却并无大碍。于是上前将杨志廉拎了起来,厉声道:“给我下令,鸣金收兵!”
杨志廉阴沉地盯着眼前的这个青衣人。
该死,这是郦定进手下的飞鹰骑,郦定进与冯起素来相谐,他是因为我活活杖死了冯起,所以想要反我?
杨志廉阴沉的眼神越过玄服骑士,向外侧望去。
十几丈外,郦定进木然望着自己。
右神策军飞鹰骑散布四周,隐然间形成一道防线,将自己的亲兵和玄服骑士一起围在垓心,又将退回来的虎贲军隔在外围。
“你是谁?你为什么要捉我?”杨志廉竭力让自己的声音沉稳,但尾音中仍不可避免地带了一丝颤抖。
第五守亮的尸体就横在离他一丈远的地方,颈血还在汩汩流出,提醒他对方是杀人不眨眼的叛军,不会对自己手下留情。
“我乃琅琊剑派易飞廉。”青衣人身在万军之中,却神清气爽,面无惧色,“久仰杨中尉大名,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话虽好话,他却是一脸揶揄神色。
杨志廉此时哪有心情计较他的态度,困惑地望着四周的玄服骑士:“这些人,也是琅琊剑派的?”
“不敢。”持双鞭的那个开口道:“好教杨中尉得知,鄙人乃陇右飞龙帮帮主方伯弘。”伸手一指身后,“用熟铜棍的乃舍弟方仲毅,其余都是鄙人的帮中弟兄了。”
“山野村夫。”杨志廉心头一阵火起,在喉头咕哝出四个字来。
他是左神策军护军中尉,手下有千军万马,到头来,怎么会落在这么一群布衣手里?
易飞廉站得最近,听到了杨志廉的话,只笑笑道:“兄弟们不懂规矩,让杨中尉见笑了。还请杨中尉速速下令,鸣金收兵。”
杨志廉冷道:“我若不肯退兵,你最多不过杀我;我若下令退兵,手中失了筹码,你又岂有饶我性命的道理?杨志廉纵横官场三十余年,难道连这点道理都不懂么?”
易飞廉摇头道:“杨中尉,今日你退兵也罢,不退兵也罢,难道你以为主将被擒,神策军还有攻克长安的指望吗?”
“你若主动收兵,我等将你交付朝廷,死刑流刑,自有公论。你若不肯退兵……”忽的伸手作势来扶,却突然在他左右臂小海穴各击一指。
杨志廉顿觉双臂酸麻难当,几乎要叫出声来。易飞廉眼中寒芒点点:“在下自有法子让你生不如死。”
杨志廉不肯失态,紧咬牙关,脸涨得几乎要沁出血来。
易飞廉点头道:“我知道杨中尉心里想的是什么,你想拖延时辰,让忠于你的将领有时间回身来救。”
“只不过,他们当日攀附于你,是指望凭你杨中尉的权势再进一步,而如今,他们为什么要救你?”
易飞廉望着他,又淡淡地补了几句话,但这几句话在杨志廉耳中,如同惊雷:“你知道为什么城内迟迟不起事?你的主子俱文珍已经放弃你了,要拿你换爵位呢。”
杨志廉的眼睛陡然睁大。易飞廉在他的眼中,看到了疑惑、愤怒、狠毒、绝望……但最后,一切都归于平静。
杨志廉的眼神渐渐黯淡下去,吃力地说出了几个字:“传令,鸣金,退兵!”
杨志廉的亲兵迟疑半晌,终于不再围攻飞龙帮众人,默默撤围。
有顷,神策军中金锣急鸣。
杨志廉长叹一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