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是大理寺卿李辅之,面相伏犀贯顶,正值中年鼎盛,他既不合污于右相,也不依附于太子,也算是开元至天宝仅剩的谏臣了。他受命于追查挖心案,可线索到了寿王这边却被圣人无辜打断,按律当扣押寿王至大理寺会审!所以他根本顾不得唐突,既然寿王来了那就趁机咬住。
“那夜秦无阳和一众武孽出现在寿王府,背后必有隐情,事关挖心案下官当务查实,还请寿王去大理寺相询。”
李辅之还是咽了半句话,绣衣卫声称是追查另案时恰见武孽,遂追入寿王府将其格杀,此事哪里经得起推敲,可绣衣卫出现在寿王府没那么巧,那么左骁卫出现在寿王府也就没那么巧了,何况还捎带了一队大理寺卫。
所以他当下还不想追究,免得又被草草卷入党争,他当下最想钉住的就是寿王,无依无靠的寿王。
朝堂内此时无人说话,倒是圣人为寿王出头道:“朕不是说了,寿王与此案无关!”
龙有微怒,可李辅之无愧李铁面的名号,不依不饶道:“微臣身为大理寺卿,不敢持公器而渎职,寿王若真无辜,微臣自当秉公,可必须先按律行事,皇子庶民同法,此乃国本!”
可能是情绪上来动了气血,李瑁咳了几声,掌心仍有血沫,顺手擦在了前襟,他终于明白圣人为何召见了,原来是来替他解释的。
“那让我来告诉你。”
李瑁挺直了身板,在这朝堂之上,哪来的父慈,哪来的兄贤,更别提狗屁不是的尊严,此刻他仿佛是带着前寿王在面对整个朝堂,睁大了双眼教前寿王好好看清楚。
长安啊,它就像一只凶兽,要么被它吃掉,要么变成跟它一样的凶兽!
李瑁微微笑起,心底升起一股狂妄,他大方道:“就在事发前几日,我酗酒纵马上了乐游原。”
乐游原三字一出,全场默然。
一直假寐的李林甫终于双眼咧开缝来,瞬悟圣人为何如此笃信寿王无辜,毕竟一个寻死的情种,怎会有心思图谋不轨?
“对,我去了太真观,想见最后一面杨太真,可惜啊,没有见到,然后服下了毒药。”
“是不是很可笑?”
“是很可笑。”
“让你们见笑了。”
李瑁说着猛然叩拜,额头重重砸在地面,发泄了全身情绪之际,用尽全身力气呼道:“谢父皇救治!求父皇降罪!”
这一叩,好像前寿王的魂与魄就此消散!
接下来的寿王该怎么活,就交给现在的李瑁了!
声音回荡在蟠龙柱间,本想秉公执法的李辅之默默归位,谁都预料不到寿王竟如此不顾羞耻,在朝堂上公然摊出了李家这档子事,那是他与圣人之间最深最痛的一道伤口。
龙椅边的高力士静静望着李瑁,眼神中暗含些许哀痛,他毕竟受过武家天大恩惠,若他一半姓李,那么另一半就姓武,见眼前李瑁如此卑微,心中难免感慨。
“何罪之有?”圣人开口道。
“子见母岂非常事?”
圣人内心十分满意,既解了众臣疑问,又在众臣面前彻底划清了那道界限,李瑁的降罪两字,甚得其心!
“朕与寿王三年未见,只寒暄了一句就被你李卿打断,高将军!你替朕把那两件事说了。”
高力士应了声“喏”,面朝众臣后两眼落在李瑁身上,先和煦道:“寿王且先起身,地凉伤身,可别让陛下伤了心。”
李瑁闻言只是挺起身子依然跪着,额头竟砸破了皮肉,一缕血顺着眉鼻划落脸庞。
高力士神色闪过不忍,怕被圣人发觉赶忙继续说道:“这第一件事,事关寿王婚配,有两家闺秀待选,一是左骁卫将军韦昭训之幼女,二是凉王府郡主。”
李瑁翻找记忆,这两位闺秀他是毫无印象。
看来圣人很急啊,急着将杨太真召入宫中册封,所以要先为李瑁定选新的寿王妃。
“这第二件事,事关如今挖心案,陛下为让寿王洗清罪嫌,查明真相,故今日起由寿王全权负责此案,持符同御驾亲临,由北凉军护卫,大理寺及御史台从旁协助,骁卫和金吾卫听候调遣,为尽快破案,寿王可向各衙署选调下属,自置官署!”
这第一件事无关痛痒,可第二件事却让太子脸色难堪起来,对于挖心案主官人选,他可是向圣人推选了贺监贺知章,若把握得当,这可是一次扳倒李林甫的绝佳机会!
有人脸色难堪自然有人眉开眼笑,这人便是李林甫,他这时睁大双眼终于呼出了长长一口气,历经数月终于长舒了这一口气。
圣人选寿王彻查此案,这不等同于不想查了!
朝堂上又是一片哗然,众臣各怀心事,交头接耳互道看法,却没人在意跪在中央的李瑁,此时的他左眼因鲜血渗入而发红,宛如一头凶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