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员外的府邸很大,四方的制式之下藏有数十个大大小小的房间。韶小箐沿着东面的走廊向内探去,一眼望不到头。
夜色已深,周遭早已万籁俱寂。没有灯火,没有人声,只有夜风吹动庭院植被的窸窣声和鸣虫的噪音。
走廊的尽头被笼罩在黑暗中,韶小箐难以看清任何的信息。轻微的不安之下,她指尖轻点肩头的火羽,凤凰的火焰便化作温和的柔光,一点一点逼退了少女身前的黑暗。
“这家人家真的是一点生气都没有诶,根本不像近期内还住过人。”韶小箐搜过了东面超过半数的房间,低声呢喃。
难道真是自己想错了?王员外只不过是很久前就撤离了这座府邸。若非如此,难以解释这些房间都没有人气,还蒙上了厚重的尘土。
她决定直接去主屋看看。
从走廊的中间可以下到庭院,韶小箐迈着快速轻盈的步伐,越过了庭院来到主屋的大门口。少女的每一步都走的很小心,没有发出丝毫的声响。
只是当她想要推开主屋大门时,突然听到了左侧的走廊后方传出木履和地面的石砖碰撞的声音。
两件硬物相撞,发出的声音清脆而急促,如同精准的计时工具一般,每一次响声的出现都间隔了等同的时间。
韶小箐狐疑地回头望去,只听到这个声音越来越微弱,直到自己几乎听不到。真的有什么东西在二更醒来,并且朝着府邸外走去了。
既然已经到达了主屋,韶小箐还是决定先一探究竟,再回头去管那个声响。
反正如果真是什么恐怖的大鬼,师弟和枝枝也会出手对付的,自己并没有这么着急。
她想着,一把推开了主屋的大门。
狂躁的阴风就像等待许久的猎人,在大门被推开的一瞬间倾巢而出。韶小箐额头和耳边的青丝被吹得凌乱地向后飘散,娇小的身躯也有些摇摇欲坠。
她本能的将溪映横在身前,但依旧不能阻挡全部。即便有火羽的保护,她依旧感觉到了很快被剥夺的感官,视觉快速消退,两耳再也听不见自然的环境声,只剩无数的怨灵在耳边哀嚎。
这阴风不是普通的风,重到溢满整个屋子的血腥味和数量庞大的怨气夹杂其间,韶小箐天光境二重楼的身体依旧感到了极大的不适。
但她也不会坐以待毙。掐出一个简单的剑诀,少女青葱般的玉指间飘出几缕剑气,钻入宽大的剑袍长袖之中。
她在心中默念悬阳剑经中的心法,除了十四式的剑招,师尊也教过她们许多锤炼剑心的道法。
多年的修习,韶小箐从未松懈过一分一毫,此刻在生死之间,心法却如流水般从记忆深处涌来,一切都水到渠成,无需她再做选择。
一道澄澈的剑意自她心中升起,灵力快速化作轻薄的剑气护住了双目。韶小箐再次睁开眼,乌黑的眸子中也映上了一层淡淡的彩金,一如琼黎战斗时的姿态。
此刻她才真正领悟到,如何像师尊和师弟一样,利用剑心破妄。
韶小箐逐渐夺回了感官,钻入袖袍的剑气激发了全身的灵力,她抬起双臂,将手掌向前推出,两股更浑厚的剑气便从两袖中倾泻而出,吹散了混杂了血腥味和怨力的阴风。
破除了阴风,主屋内终于没有了动静。一张被贴在大门背面的黄符缓缓飘落在地上,已经破损不堪。
韶小箐将它捡起,明黄的符纸上用墨笔刻着几个晦涩难懂的咒文。凭她的学识并不能破解上面写了什么,她便将黄符先收在了锦囊之中,准备带回去再集思广益。
一步跨过横在身前的门槛,借着火羽带来的光源,韶小箐开始调查起屋内的情况。
她的心中也是疑云重重。
先前她在王员外的府邸之外,关注了将近一天,都没能找到一丝诡异的迹象。但一推开大门,这分明极其浓重的血气和怨气,到底是怎么被隐藏其间,做得如此滴水不漏的?
检查了半天,屋内似乎也再没有其他的玄机了,只是顺着血腥味的源头望去,主屋尽头的墙上,有一具尸体被钉死在了墙上。
准确的说,是尸体的衣服被钉在了墙上。
尸体穿着一件锦绣的官袍,官袍则被一根铁锥顶在墙上。尸体的主人肥大的身躯被这件官袍吊住,但还是下垂着身体,膝盖以近乎诡异的角度向后弯折,堪堪可以碰到地面。
在韶小箐看来,这具尸体似乎就是跪着在忏悔自己的罪行。
诡异之事远不止于此,若只是一具尸体,倒也不足为奇。然而韶小箐仔细检查这具尸体的外貌,惊讶地发现它不仅少了头颅,手臂竟有八节关节,每一节的肌肉线条和皮肤颜色都不同,就好似是被人生生接上一般。
最后一节手臂之上,是一双纤细煞白的手,本来应有的十根手指竟被尽数削去。
穿在尸体身上的官袍也并不完整,在臃肿的腹部位置开了一个巨大的血窟,显然这一地的黑血便是从腹部喷射而出。然而韶小箐并没有在地上找到脏器之类的碎片,在尸体巨大的腹腔之中,密密麻麻地插着三四十根手指,再往上的胸腔之内,也没有心脏和肺叶,反而缠绕了许多奇异的植被,开出朵朵细密的白花。
先前在河里碰到那一根手指的时候,在祥和的气氛中感受到这样的违和,韶小箐其实是有些不适的。
然而眼前的冲击过于巨大,她反而有些麻木了。尸体的样貌,让她不禁想到了慈佛观中的鬼佛,原来这样的生物不只会出现在古林之中,那么它们的源头究竟是什么?
这个问题似乎无从下手,韶小箐只能继续断案。她数了数尸体腹腔内的白色手指,正好是九根。看来先前在河边找到的手指正是出于此处,她又从此判定,有什么别的东西把手指带出去了。
想到了之前很在意却没去管的那个脚步声,韶小箐心中隐隐有了事情的全貌。再次快速地检查了一遍西边的走廊。
确定了至此王员外的府邸内再也没有活物,也没有诡异的气息,韶小箐留下了几件可以镇住怨气的玉器,又装模作样比划了几下,就当作驱邪完毕了。
毕竟她的剑法尚可,道法却谈不上精通。
做完这一切,韶小箐疲惫的伸展了一下身躯,少女的腰段柔软修细,此刻弯出一条柔美的曲线,凹凸有致。只可惜清辉之下,无人欣赏。
接下来就只剩刚刚离开府邸的那个脚步声要解决了,韶小箐想着,干劲满满。
此刻已经快到三更,韶小箐轻掩上了王员外府邸的大门,正想寻找木履声的位置,却看到镇长佝偻着身躯,拄着拐杖缓慢地行走在村间的小路上。
她想到了镇长关于二更之后不能出门的警告,心想镇长果然是知道内情的。下意识瞟了一眼镇长脚上所穿的鞋,老者脚上是一双粗麻布缝成的布鞋,先前从王员外家走出去的人显然并不是他。
她隐去了气息,跟在镇长的身后。
老人佝偻着前行,转过了一条又一条的小径,最后停在了溪流的岸边。
韶小箐的神识可以捕捉到老人脸上的一切细节,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单薄的身躯在晚风中显得疲惫无力,他布满皱纹的脸上闪着盈盈泪花。
溪流之内,静躺着一张苍白没有血色的脸,年过中年的男子两眼血窟,脸上堆着一些横肉,神色平静。
韶小箐猜测这就是王员外的真容,他的身体还留在府邸之内,头却来到了这里。
真正的身首异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