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瓢踏出虚空之后,落到峰间的一瞬间,便有一线剑气摧来,贯穿了他的眉心。
意识消失之前,他的瞳孔之中最后看到的画面,是一个提剑而来的老人。
沈瓢认得他,或者说,整个宗内都很少有人如沈瓢这般熟悉他。
来者分明是沈瓢从前清扫山门时常能见到的柳长老。
可柳长老不是撼岳境的修为吗?
几秒之后,沈瓢的意识便重新回到了身体之中。他摸了摸腰间锦囊中破损的符纸,想起了先前琼黎对他说的话。
“若是你在破开诅咒时触发了什么暗术,这张符可以保你一命。”
沈瓢深知自己的处境,等待剑峰的弟子们只会让他们陷入困境,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于是他动了起来,他口袋里还有一张小传送符,是先前为了标记荼玄真人的所在地而布下的。
首先要摆脱柳长老,那么只有这样了。
沈瓢撕开符纸,身影消失在了原地。
“小友请留步。”
柳长老的声音传来,使沈瓢的心沉到了谷底。他本来使用了传送符,却在半路便被一道伟力拦截下来。
此刻他可以确信,柳长老确实早已迈入天光境之中。
沈瓢一边后退,一边寻找着机会:“柳长老?您为何会出现在剑峰之中?”
柳长老目光幽然,淡淡一笑:“虽然不是老夫的本意,但宗主要杀你。”
沈瓢还想周旋,下一刻,柳长老出现在他的面前,朝着沈瓢的脑袋一拳轰出。
沈瓢自然不会束手就擒,迅速地闪身,只是被削下了肩头的一块血肉。
他飞速奔驰着,想要摆脱柳长老的追杀。
柳长老见一击落空,心生不悦,歪了歪脑袋:“会动的靶子还真是不好打。”
他从道袍之下抽出一柄长剑,身形暴掠追上沈瓢,隔空掷出一剑:“定。”
沈瓢认得这样高超的御剑术,琼黎也曾向他展现过。
只是很快,他便发现自己的身躯不受控制了,巨大的疼痛一下子麻痹了大脑。
长剑速度极快,将他的胸腔洞穿了一个巨大的血窟,钉于一面石壁上。
沈瓢这才明白,在天光境的强者面前,普通修士的生命真的如花朵般脆弱。
终点前的最后一幕,他望见了柳长老的拳头逼近自己,随后黑暗来临。
柳长老一击打爆了沈瓢的头,血液飞溅如灿烂的烟花。
这些都是沈瓢朦胧记忆中的片段,他似乎感觉时间过去了很久,却又在一片黑暗之中找到了星星点点的微光。
意识从深潭之中重新浮出水面,得以呼吸。
这一下自己应该没有替命符了,难道琼兄给了两张?他纳闷道。
他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依旧看不真切,只是思维的活性正在逐渐提升。
甚至,沈瓢在记忆深处找到了一些自己未曾见过的片段。
“罚你沈瓢今日讲经结束后去罚扫山门,可有异议?”
“弟子不敢。”
这是他熟悉的场景,在这之后,他认识了琼黎。
“罚你李锈今日讲经结束后去罚扫山门,可有异议?”
“罚你王平今日讲经结束后去罚扫山门,可有异议?”
“罚你陈久今日讲经结束后去罚扫山门,可有异议?”
沈瓢不知道这些人的名字,只觉得原来以前也有人过着和自己一样的人生。
“如果剑道是一条盲目奔腾的河流,那哪里才是它的大海?”
沈瓢从来没有修过剑,自然不知道问题的答案,只是不由得心神震颤。
“若你不愿意助我,我自己去便是。”
“再见了。”
沈瓢听见女子的低语,没有来的感到哀伤。为什么莫名其妙会想到这些事情?
“今日只要我还在此,万族大妖便不要想跨越人皇城一步。”
“剑气长存,人族当兴。”
沈瓢的眼眶湿润了。
“剑道是没有极限的,此刻的我便是剑道的巅峰。”
他慢慢想起来了,想起来这久远的一切。
“从今日起,便叫你长夜。”
原来沈瓢早就死了,李锈、王平、陈久,也都是它所活过的几世烙印,在地玄宗的历史中泛不起半点涟漪。
难怪琼黎说沈瓢是先天剑胎,原来是这样。
现在清醒的,早已不是任何一个活生生的人,只是一道残存的剑灵罢了。
光慢慢进入视野,一切似乎都明朗起来了。
“沈兄?”熟悉的声音传来,分明是琼黎的呼唤。
“我不是沈瓢…”剑灵喃喃道,它发现自己身处虚空之中,有了一个模糊的灵体。
琼黎的身影泛着光,缓缓向他走来:“你所经历的每一段时光,都是真实的。只要你认为你是沈瓢,你便是了。”
剑灵没有回答他,而是继续发问:“若这一世我没有遇到你,一定又是像之前一样。这样的轮回有什么意义?”
琼黎微笑道:“你的第一任主人,一定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剑灵点了点头:“剑圣常明,地仙巅峰。为人族万年的兴衰斩杀了数十名八境大妖”
琼黎沉吟道:“你还记得是谁放你出来的吗?”
剑灵摇头否认。
琼黎伸出了手,补充道:“不论是谁,这样的轮回一定是为了让你拥有自己的经历和机遇。我能认识沈瓢,真的很高兴。”
剑灵习惯性地想要伸手,却突然犹豫了一下:“长夜有残缺的事情,你早就知道了?”
琼黎点了点头:“但我一直不知道残缺的剑灵在哪里,即使是与沈兄你相处了几个月之后,我也只有六成把握。”
剑灵目光冷冽:“如果我没死的话,你要怎么办?”
琼黎的笑容消失了,他很寂寞地望了剑灵一眼:“沈瓢是我的兄弟,你觉得我真的很在乎一把剑的好坏吗?”
三年的点滴真切的映在剑灵心中,却在几千年的时间长河中被冲淡到了不可轻信的地步。
“你是不是觉得脑海中的记忆都像他人的故事?”琼黎突然问道。
剑灵点了点头。
“那是因为你已经是崭新的你了,这不也是你先前所遇见过的人所希望的吗?”
剑灵闻言,突然想起以前剑圣说过的话,不禁潸然泪下。
“等到天下安定,人族兴盛之后,我希望长夜你也能有自己的人生。”
“万物有灵,你早已不是兵器了。”
剑灵觉得自己动摇地很厉害:“你究竟是谁?”
琼黎想到了墨苑,想到了那些亘古不变的清辉与月华,释然一笑:“我曾经是谁不重要了,现在我就是琼黎。当下的光阴便是名字和身份赋予我们的意义吧。”
再一次,琼黎弯下腰,伸出了手掌:“沈兄,我们走吧。”
“以前我不希望你是长夜的剑灵,但现在我很庆幸你是。”
“可能要委屈你在剑里待着了,不过好在总是还有以后。”
剑灵沉默了半晌,终是露出了沈瓢招牌的笑容。
被琼黎拉起来的一瞬间,他想起了那些在剑峰的夏夜,那两年的冬雪,那些酒和月。
大梦六千载,长夜未曾烬。
“走了琼兄,接着砍谁?”
沈瓢的声音回荡在虚空之中,雷池峰弥漫着硝烟的山间,长夜的剑光照彻了整片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