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午时,昭玉夫人也没有多留,再和桑陵说过几句以后,也就回云月榭用饭去了。——大夫人的病虽说是好了,但这段时日也能明显瞧出来,她的状态大不如从前,手上事处理没几件,就现出了疲态,连连扶着额头犯困。
高恒还在后室,不仅是处理了成媪的伤口,也给桑陵开了药——他一来就瞧出了桑陵的咳疾。
“侯府开的药性平,要断了你这顽咳之症,还得添几味药。”他正垂眉与写药方,一双手覆在案几前,一手摊开竹帛,一手握笔,表哥的手掌粗大,骨节分明,她不由得被吸引去目光,才发现他十指关节上均有伤疤。
“你如何受伤了?”
高恒好奇回望,顺着她的目光看到自己手上,无奈笑道,“我在回阳救治时,居无定处,许多事不免亲力亲为,不防备就有些擦伤了。”
再要怎么摩擦,也不至于十个手指头都磨成这样罢。桑陵心湖上空点点波动,由衷感慨高恒这个人实在太过善良。
“你还会去那地吗?”
高恒正洋洋洒洒写着,视线也没放在桑陵面上,“疫病未褪,我自然要去。”
“别去了罢。”
回阳现在仍旧是疫病爆发最严重的地界,高恒长久留在那儿,不仅是自己有被感染的风险,还有可能撞上天子派过去的治疫官员,而若被朝廷发现他还在用桂枝附子汤治疗患病黔首。难保会被那些政客盯上。不怕明着针对,就怕暗中使坏。
兴许是听出了这句话中的丝丝不对劲,他终于抬眸望过来,“为何?”
桑陵就猛地顿住了。
若是被他知晓了,上位者的决策就是牺牲掉这些底层百姓,他该会有多难过?
她呼吸一滞,犹见表哥神情淡淡,眼睫一扇,脸色是疲惫过后的苍白。这场时疫下来,从前蜂腰猿背的青年男子,现在周身竟仿佛也带上了羸弱二字。
就只好牵起嘴角说,“治疫辛苦,你长久来往回阳疫区,姑姑会担心的。”
他自当有他怜悯众人的大爱之心,可他亦为人子,就总该有牵绊。
这一点显然对上高恒的软肋,他没有再回答桑陵,药方写完,就令阿山去收拾起药箱了。——竟是直接略过了这个话。
桑陵无奈叹气,只得起身送他,二人行至门边,又是一场急雨,院中泥土味钻入鼻息,逼得人愈加清醒,她扭头唤人拿雨伞来,脑中一面想着还能如何周旋,让高恒留在长安。却见对面人昂首目注廊下水珠,喃喃开口,“阿陵,你在聂家,受了委屈了。”
他被请来给成媪治病,又给桑陵看了脉,自然就能猜到些侯府里的是是非非了。
“在哪儿不都一样吗?”桑陵就跟着抬头,一同望着了这方庭院上空。
其实心底还藏着句“唯有在高家时不同”,只是这话毕竟不妥。
她亦没有余力往回看了。
高恒似乎也含了话在嘴里,不过等了良久,终究没有说出口。这时候奴仆抱着伞上来了,卫楚上前提醒,桑陵回眸颔首,只见高恒转身面向她。
她就不由得抬头回视。
“我不甚清楚聂家情况,仅从今日事来看,玄文堂兄似乎——”他欲言又止,袖中拳头紧握,才逼着自己说下去,“你二人今日在屋内谈话,我观他几分居心不净,玄文不在侯府,你当多加注意。”
廊下霎时寂静,桑陵脑中空白了一小会,忽得五味杂陈起来。
遂低头抿了抿唇,再凝视上去时,脸上已是一张再从容不过的笑靥,“表哥,我知道,我会保护好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