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村草房院子里搭起简陋的灵棚,仲春微风中夹带着潮湿的水汽,黛色远山间云雾朦胧。
要下雨了。
僵站在杨玖辰草房院门口的杨玖钰藏在红色织纱交叠的宽袖下的双手握紧成拳,看向摆在土院正中的柳木薄棺的一双秋水杏眼中的色彩晦暗不明:
她的大哥从来都没个正形,从不见他用功读书求功名,只见他日日姿态闲散,在雁州城内荡来游去,通常还会忽然间不见人影。
有时候在家里能看见他在鼓捣女子用的脂粉,有时候又见他捧着戏折子狂笑不止,甚至还在他的院子里见过杀猪刀别在矮桌上半扇热气升腾的猪肉上……可这和她杨玖钰又有什么关系呢?
大哥是真的疼她。
小时候想翻墙出去逛灯市,大哥见了亲自把她架到墙上又从外面接应。私塾上曾有个小子惯喜欢拿她爹娘已死的事风凉她,某天散学后被大哥叫到墙角咕哝了几句,那小子便再也不拿她的父母说事。容玉绣坊最新款式的衣服,俊山上软玉刻的坠子,蜀州的甘露茶……一切新奇玩意儿,有杨玖卿的一份,就有她杨玖钰的一份。她和叶知府家的公子交好,大哥还从中帮忙拉诗会创造机会…………
杨玖钰不意外自己的大哥和小荒村里的人有交情,也不意外大哥到处认识奇怪的人,更不意外大哥一直在到处试药只为治姐姐杨玖卿的病。
可是把杨玖钰带到这里的那个叫文臣的男人却说,她的大哥是在骑马的时候忽然中了风中的邪毒,转瞬便只剩了细若游丝的一口气。
这听起来简直就只是个拙劣到顶的玩笑。
“这棺材什么意思?我大哥呢?”
杨玖钰质问起身旁的文臣。
文臣的眉头拧成一团,他踉跄一下走到柳木薄棺跟前,一手扶了棺盖,一手半掩着脸,语气中不无哀婉的回杨玖钰道:
“杨小姐,还是晚了一步啊!”
“你大哥他……就在这里了。中邪毒而死的人必须马上殓进棺材,等待一炷香的时间,不然邪毒外泄会伤人。这已经是芦村能找到最好的棺材了。”
“可笑!”
“是大哥让你们陪他玩儿这种一点都不好笑的游戏吗?!大哥最近竟学会捉弄人了!”
杨玖钰终于踏进了草房有些拥挤的院子。她径直冲着棺材前面香案上的粗陶香炉而去。就在她几乎要一巴掌呼倒燃着四柱线香的香炉时,一双粗糙有力的大手把她拉到了一旁。
“杨小姐,万万不可啊!”
“我才知道一直和我治疗村民怪病的药商阿华原来就是雁州城杨家的大公子……这么好的人怎么就这么死了……我们得让他魂魄安宁啊!”
拉住杨玖钰的正是苏叶婆婆,被拉住的杨玖钰却变得更加愤怒:
“杨玖辰!”
“你给我出来,平时没个正形也就算了,你这次开的什么破玩笑!”
“这可一点都不好笑!要是叔父知道你在书院脚下给自己办活葬,他非让你掉一层皮不可!!”
身形娇小的杨玖钰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几乎要挣脱苏叶婆婆对她的钳制。
一直扶棺掩面的文臣终于出声:
“一炷香时间已过,可以开棺了。杨小姐,再看你大哥最后一眼吧。”
杨玖钰绝不相信自己的大哥就在眼前这个破柜子一样的棺材里,但一听文臣要让她看棺材里的人,她却开始犹豫起来。
文臣并不理会稍微安定了些的杨玖钰,他沉着脸和苏叶婆婆一起把棺盖揭到一边,便看着站在灵堂前的杨玖钰不再说话。
杨玖钰终于还是决定看一眼棺材里的情形。她双手握拳,迈着有些倔的步伐走到了棺材前。
一双秋水大眼在看到棺材里的情形后,瞬间呆滞。
杨玖钰的手心沁出细汗,她用手扶着棺材的边沿,把脸凑到直挺挺地躺在棺材里的人近前,忽然觉得心口好像堵了一团棉花。
棺材里躺着的人,眼下乌青,口唇发绀,脸上还留着些血痕。透过这些中毒的痕迹,还是能看清这张棱角分明,五官俊朗的脸正是杨玖辰。
身上的衣服也是今天早上从家里出门时大哥穿的。
“大哥……”
“别在这破木柜子里躺着了,你快起来啊!”
“我想不到世上有这么蠢的死法……”
“你还没告诉我你小时候到底和私塾的那个胖小子说了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