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聿白的脚腕肿得十分迅速,医生让他走两步之后,简单冰敷加压,跟他说回到所在城市一定要赶紧去医院拍片上石膏,看着趋势很可能是韧带撕裂,而剧烈突然的韧带撕裂又可能扯下小碎骨头渣,约等于骨折。
以上的话是张聿白自己用白话翻译给陈藿听的,他一手拄拐一手拉行李箱,直到上了高铁,才腾挪出手来给陈藿发信息。
陈藿让他拍个脚部照片。
张聿白拒绝了,太尴尬,好好走路扭一下就骨折了,这是什么嘎嘣脆体质,自尊心也受不了。
那种闷痛缓释着蔓延上来,也可能这几天张聿白连连泡温泉,血液循环太流畅了,坐了没半小时车,竟然感觉痛感弥漫上来有些难以抵御。
张聿白的微信头像是只流浪小猫,他只出镜了一只手掌,掌心送出去一小把鱼型的猫粮。名字就是本名,为了工作方便,省着别人再给他改备注。
陈藿的头像是一条波光粼粼的小溪,色调很暗,要细看才能看出来藏在云间的月亮是很饱满的油黄色,但投射在水面上只有一片碎光,就显得月亮温柔又孤独。
“那你回去怎么办?上班要请假了吧?”
张聿白暗暗嘶口气,靠手机转移注意力,话就稍微多起来。
“哪有那么多假能请啊,这次出来已经算是领导特批的假公济私了,手里项目没做完,回去可能还要继续加班赶进度。”
“可你骨折了啊!”
“回去拍个片再确认一下,我还是感觉没那么严重。”
“你要真骨折了呢?”
张聿白看笑了,“真骨折就养脚,脑子和手没问题,一样能画图能干活,上下班早出晚归一会儿躲开早晚高峰就行。”
“那你家务怎么办,去医院不能走路有人扶着你吗,要是打了石膏有人给你推轮椅吗?”
“什么我就坐轮椅啊,让你说的我崴个脚崴成植物人了?”张聿白短促的笑了一下,又嘶一口气,“不行就让中介帮着找个钟点工吧,你说的确实也是个问题,可能得需要个人,回去再看吧。”
陈藿手指摩挲了几下屏幕,想问对方不是可以让父母来照顾他么,但她打完这行字又删掉了,又想了几个办法,但以她的生活经验来看,很可能并不适用于其他“正常人”,她反反复复打了删删了打,最后只回了个“好的”,按黑了屏幕。
温泉酒店有职工宿舍,上下铺,条件谈不上好,但也算干净。但陈藿一来就被安排进了单间住,标准间,独立卫浴,还有景观窗。
她从来没有天亮时站在窗前向外看过,没那份心情,甚至连夜晚闪耀到走形景观灯也不怎么留心,再好看,总归冲不破夜幕笼罩下浓稠无垠的黑。
“陈总,陈总你醒了吗?”外面有人敲门。
陈藿就默坐在窗边,闻声站起身拉开窗帘,桌上的电话紧接着响了起来。
陈藿看阴着的天光把一切景观照的纤毫毕现,真是一点朦胧遮掩的美感也没有了。
“喂。”
“醒了陈藿?”听筒里的声音和门外的声音几乎同步。
“嗯。”
“还以为你没醒,醒了就收拾收拾,拿好你的的身份证,一会儿咱们去工商局办变更啊,还得去趟银行,挺多事呢,咱们早点走。”
“嗯。”
“那行,你快点,早弄完我也好给你打钱哈,你不是着急用钱么......”门外的声音渐行渐远,只剩下听筒里的声音。
陈藿挂了电话,又在窗前驻足了几分钟,然后去卫生间洗漱了,换回了自己从前的衣服,把随身带来的一点物品扔进布口袋似的大包里,往身上一挎,推开窗户,毫不迟疑的翻了出去。
窗外头就是空调外机,踩在上面不费力就能够到下一层阳台的护栏,如此反复,爬下四楼的高度并不困难。
陈藿沿着墙根阴影疾走,再从酒店后门的栅栏上翻出去,抬手拦了一辆摩托车到了附近的长途客运站。
汽车上人不多,晃晃悠悠发车几分钟后,电话又响了起来。
陈藿接通,但没放到耳边,即使这么远的距离,依然能听到里面人气急败坏的咒骂:“......老子没扣你的身份证是不是给你脸了......马上到日子了......哪里找个人来背债,你特么......”
陈藿挂断电话,直接关了机。
这世间的路啊,千条万条。
就算张聿白只是洞察了她诡异的处境,却并不了解整件事的全貌。
原本她也放弃了。
那间温泉酒店原本老板的儿子染了赌,酒店资金链断了不说,还欠着几千万的贷款和债务,老板就把这债务一折卖给了一家专门的“破产团队”。团队全面接手后继续维系着酒店日常经营,顺便搞打折年卡最后薅一把顾客的韭菜,只等今天去办理一些变更手续,把原有几千万的债务换个人来承担,就可以择个良辰吉日搞个突袭式关门大吉了、人去楼空。
陈藿原本得了三十万的许诺,将成为那个背债人,所付出的代价,就是她接下来的整个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