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贾笑了:“在下已经言尽于此,公卿们的嘱托已完成,现在天刚交丑正(下午2点),在下这就辞别丞相回返关中了。”
说着,他请田荣让人将门外老仆唤入,将一个木匣双手奉上:“丞相视金财之物必若浮土,然此匣内乃关中新近所造稀奇之物,名瓷,就请丞相笑纳。若山东得安,齐或可与秦交易此物。”
待陆贾主仆离开,田荣打开木匣一看,一对细颈小瓷瓶,四个酒盏,裹在丝绸之中,都是素烧白釉,轻叩有清越之声,恰如玉制。
田荣一见就爱不释手,这东西居然是秦人制造出来的?
他犹豫了片刻就决定把这礼物私藏起来而不献给齐王,反正刚才陆贾说以后还可和秦国贸易这东西,到时候再献宝于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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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羽果然如将闾所推断的那样,第二日没有攻关,而是与诸侯军各将商讨了半天,然后又随着各将去各诸侯营鼓励士气用去剩下的半天。
第三日晨,餐罢战饭,各军选出精锐劲卒与楚军精锐一道,斗志昂扬的推着投石车、扛着云梯,还用革车每四辆载运一块的方式带上新制的十二块板桥,向着函谷关昂首而来。
经过一天时间对军中上层和中下层的统一思想,前日被秦军阵战所消磨掉的士气,至少在表面上又重新高涨起来。
然而又一次出乎诸侯军意料的是,出营不足一里,一名斥侯就疯狂的打马冲回:“报上将军,函谷关火起!”
项羽真要疯掉了!
虽说秦军再次弃守跑路对诸侯联军来说是个大好事,不用在函谷关继续苦战就可一路直推到潼关下,而作为入秦的最后一道关隘,一旦击破潼关,灭秦的大目标就在眼前了。
可是,但是,然而,秦守关军不论是五万还是六万,就暂且估算他们伤亡一万,退走的还有四到五万,潼关上守关军至少不会低于三万,这一来潼关守军至少有七至八万。
而诸侯军呢?因为延长了粮道一百七十里,按臧荼的建议用骑军多点巡护,至少需留二万骑,每万骑护持粮队八十里。
实际攻函谷关的诸侯军为二十四万,在函谷关伤亡而失去战力的将近三万,若再分二万骑护粮,攻潼关的诸侯军卒也就剩下十九万,十九万对八万,从攻关克难的角度上,兵力优势已经达不到雷霆之力的程度了。
“武安侯既然从轵关陉退兵,现在在哪里?”项羽盯着函谷关内的滚滚浓烟烈火,问范增。
“上将军,武安侯应配合魏军去取长平了。”范增颇为恼怒,你刘季既然不打轵关陉了,倒是回来助上将军啊,跑去帮着魏军夺长平,可能还有屯留。
作为一个楚人去帮魏王占地盘,却不帮上将军灭秦,这算怎么回事?
“亚父速使人传令武安侯,由魏军自己去取上党郡,令其立即回转,接防新安、渑池和陕县。先令防范粮道那五万卒拨一半来助取潼关,另一半待武安侯接手后也立即赶来。”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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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狐领一千卒点燃关城后随即追赶将闾,结果发现将闾并没有走远,带着五千卒正在函谷道的西出口刚忙活完:一个堆满柴草巨木的超级大火堆。
这个柴堆让将闾已经忙了昨日一整天,现在看到逢狐带队退下来了,就合兵一起继续向西而去,在柴堆前留了五百骑等着诸侯军。
“将军既然在函谷道上给诸侯军留了这么个惊喜,为何还要彻底烧掉函谷关?”逢狐对一座完好的关城丧于自己之手,心里觉得很别扭。
“本将听闻,那个项籍喜欢烧屠城池,荥阳就是这么被烧的。”将闾在马上侧脸看着逢狐:“如果诸侯军此番一直打进关中,则潼关和函谷关反而能留住。如果诸侯军在潼关受阻灭不了大秦,那他一定会烧掉函谷关泄愤,并使日后他再来伐秦减少一道阻碍。”
他满面春风的笑着:“让他烧,不若我们自己烧。关城大火,至少能阻其一日。刚刚函谷道口的火堆,又能阻其一日,再向前的狭路之处,本将还为其准备了两个火堆,这就是四日。加上路途行军他还需要至少三日,七日内诸侯军休想到潼关城下。”
“函谷关可阻其不止一日。”逢狐满脸狡黠,“属将在后关城门处将拆散的投石机大木堵住关门并浇了油,用慢燃火引点火,到明晨才会烧起来,这就至少可阻其两日。若能将关楼烧塌,那诸侯军清理起来,就又多停一日。”
将闾停马,伸手拍了一下逢狐的臂膀,两人一起哈哈大笑。
八日后,六英宫大沙盘前。
“这个逢狐不错,升其为裨将军我赞同。”胡亥心情超好,一点都没因为项羽气势汹汹的已到潼关,且还在不断增兵而烦恼。
冯劫颌首:“嗨,将军狐确实有潜力,大秦依旧有这么多善战将军,臣也要恭喜圣上。”
“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胡亥有点像在自言自语,不过这两句《司马法》上的警句,在座的人倒是都不陌生。
“军中良将,还是必须要有的。”胡亥转头看着公子婴:“皇兄还有什么讯息?”
“圣上,山地曲军侯敌(兽敌)奏报,诸侯军用万骑随扈粮队,圣上想用山地曲袭扰其粮运恐不易。”公子婴轻甩了一下手中竹简。
“临机自决,我一向不干预具体征战。”胡亥轻拍了一下额头:“告诉涉间和兽敌,勿要急于立功而将这五千卒置于险地,要他用用心,如何在最小伤亡下取得最大战果,否则宁可不战。”
“嗨。”
“诸侯军从楚水运之粮七万石,不知道被什么人给烧掉了。”姚贾不动声色的淡淡说道:“另外客卿贾传讯说,他此番赴齐应有收获。”
“嗬,真是两个好消息。”胡亥兴奋起来,“这一来,项籍的粮秣应支撑不了二十日,所以他攻潼关最多十日就会退兵。”
他神色一凝,想到了些什么:“让山地曲袭扰粮道既然不易,不若让他们趁夜接近诸侯军大营,散布缺粮的谣言。然后在远距离不断小股袭扰诸侯军粮队,稍有建功,就再传谣言,并将战果扩大十倍。诸卿以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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函谷关的后关门楼,虽然没有被烧塌,但也摇摇欲坠,仍然让诸侯军花了将近半日的时间草草的加固了一下。
接着就是将闾和逢狐给他们设置的几个堵路大火堆。
在这临冬的季节里,能烤烤火还是不错的。可对于急着灭秦的项羽来说,现在都已经生不出对秦军的怒火了。
他心里非常明白,秦人这么做的目的就是知道他粮秣保障困难,故意拖时间,就连放弃函谷关的做法都是针对这一点而来。
不用拿人命填,只要弃关、烧关,沿途设置障碍,就能把时间拖出七、八天,而侥幸从当年周文被全歼中逃出的一些军卒说过,潼关比函谷关更难夺取,所以秦人完全无需在意一个函谷关的得失。
秦人既然明摆着在拖延,那不算计他的粮道也是不可能的。所以项羽将诸侯军中仅有的三万骑军全都放到了函谷关到潼关的路途中,而从新安、渑池、陕县抽调的半数守卒,也已经有二万人通过了函谷关,刘邦得了他的军令,也正在赶往新安。
这一来,到潼关时项羽的兵力能够恢复到二十万以上,再过几日还能达到二十四万,这让他多少安心了一些。
“潼关建于黄土台之上,其北为渭水与河水交汇处,南为土台山壁。”范增站在一幅地图前:“南方的一级一级的山台地人是可以翻越的,只是到了与潼关平齐一线的地方,有一条有水的沟谷拦路。”
范增在地图上点着一条简单的山形描绘处的谷地:“此谷两侧壁立,谷中灌木丛藤,茂密如织,本就不易跨越,而秦人在未建潼关时,此谷的沟壁上每千步就已设有墩台。若想要越沟谷绕击潼关之背,只要墩台烟起,入谷者必死,此路线也不适合大军行进。”
他扫视了一下帐中的诸将,又看了看主位上的项羽:“而且更大的问题是,秦人筑潼关后,将此谷侧的墩台已经扩为十二连城,每城内可驻军五百,在两城之间的千步距离上又加设了两个墩台。”
“亚父的意思就是说,根本无法绕击潼关,遣斥侯偷越还有可能。”项羽直接把范增的意思明了了一下:“这也就意味着,我军只能走夺关这一条路。”
“夺关亦不易。”范增摇着头:“潼关的建筑形制与荥阳城相类,墙虽不高仅四丈,但不是平齐的关墙,而是比一般马面伸出更多的棱角状,这让爬城卒的后背完全处于箭矢之下。而秦卒躲在城顶两层的孔室内,从远处很难以箭阵击杀。”
“墙很阔,估计不下十五丈,城顶也无女墙,看似更易登城,然而登城卒会为设于后部的秦弩威胁,因为秦人把女墙设到了城台的中部。如此宽阔的城台,也能使用双骑并行的骑军冲击。”
范增嘬着牙花子:“秦人还把投石机设在了城台上,加上床弩,当初向周文军抛射涂脂膏柴捆相阻的战法,此番依旧可用。当然,我军对秦人火攻也有了沙土灭火法,所以秦人火阻的效果肯定不会像当年周文那般。”
各路诸侯的一众将领把范增的描述在心中描画了一番,立即就如狗咬刺猬一般觉得无从下手,这要用人命填,估计比函谷关填进去的人要多一倍。
“还有,”范增的脸色就像报丧一样难看:“潼关前秦人还筑有五道类似的坞堡,或者称为棱堡。每道两堡,前后错落,中留一途。这些棱堡高约三丈,堡内可容卒五百。两堡上有横桥,夺其前堡,则守卒可由横桥逃至后堡。斥侯报称,现在每一道的两堡之间的道路上,也都堆上了倒木和柴草。”
臧荼吸着冷气:“那就是说,我等需要一道一道的先夺下这些坞堡,才能到潼关城前?”
项羽在脸上挤出一个笑容:“棱堡不大,夺之非难。只要我等进到潼关前,形势就可扭转,因为潼关下是没有护城河的,可以直接发起攻城。”
没有护城河倒还算个好消息,诸侯将领们真被函谷关前那道涧水给折腾怕了。问题是潼关这种棱堡墙,谁也没打过。荥阳虽然也是这种形制,但秦人根本没守城就走了。
“至于潼关的尖棱城墙,正好,”项羽的笑容自然了一些:“在攻其五道棱堡时,就能找出适合的战法。秦人这些棱堡,摆明了就是给我等练兵的。”
说完,他居然能更自然的哈哈大笑了起来。
“诸将军莫要担心,攻打第一道棱堡依旧是楚军当先。”范增也终于能笑起来了:“各军到时可从楚军攻打所得经验中,得到破潼关之良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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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潼关的火油存量够几日?”胡亥高居在阿房前殿的殿台之上,身边站着的是冯劫和陈平。
到始皇帝驾崩时,阿房宫只建了前殿的台基,然后咱们的胡亥登台亮相后就彻底停了阿房宫的建筑。
虽说只建了个前殿的殿台,但就这个殿台的尺寸就已经非常吓人了。前殿是三段式,总长度五百八十丈,宽二百丈。其中东西两段有三层台面,高达五丈五,东段长一百三十丈,西段长三百丈。中段为两层台面,长度一百五十丈。
从这个尺寸看,中段应该是用来上朝的,西段应该是皇帝居所,东段则是服务于皇帝的空间。
胡亥虽然停了阿房宫建设,但也喜欢这个前殿的巨大。来到这时代已经好近几年了,记忆中也还有真身胡亥的遗存的“大就是美”的思想,而且,咸阳宫确实是有点小啊。
当然了,咱们的胡亥不会再为此征发徭役继续建设,就算日后天下太平也不会再建了。只是这已经建好的这么大地方,让其自然风化掉也属于暴殄天物,所以胡亥就动起了另外一个脑筋,利用这个大殿台,搭帐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