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羽一愣,接着脸色又阴沉了:“亚父是说,刘季也想自成一路诸侯?想要据南阳不再东归?”
“有何不可?”范增反问道:“上将军,武安侯既取南阳,若再南取南郡,东北有颍川与三川韩地为屏,足可自成一国。既然无法破武关入关中为王,取南阳和南郡为王,也好过随同上将军东归仍处人下之境地。”
两人都未明言过但都心照不宣的是,此番项羽伐秦不管能不能攻进关中,但项羽声势已成,所以回到彭城肯定不会再受楚怀王辖制。
项羽阴沉沉的思考起来,范增也不催促。
“那亚父的意思,应当如何?”项羽脸色变幻了许久,终于挤出了一句话。
“杀刘季而获其军。”范增轻描淡写的飘出一句话。
项羽一惊:“就算刘季有取粮自立之心,也没必要杀了他吧?他已来信乞和,并称封仓廪待我,如果本将军想要他的军兵,相信他也不敢不献上。就算他意欲自立为诸侯,本将军肯定最后要大合诸侯重划领地,刘季既然欲为王,那就给他一个南阳王,本将军不会给他南郡,还会再封一个南郡王挟制着。刘季手中就一个南阳郡,又没了粮卒,能有多大作为?”
“南阳距离泗水、薛地皆远,若放武安侯于彼,他日后再反上将军,则很难挟制。南郡之地蛮荒少粮,上将军封一南郡王,其实力将很难与据有南阳的武安侯相比。只要上将军东归,老朽觉得南郡王将是武安侯的首个目标。”
项羽面色逐渐平和而坚定起来:“亚父无需多虑,既然南郡蛮荒,刘季夺了又能如何?其若伐南郡,则证明其心已反,到时本将军举兵伐之,天下人也就无话可说。”
他向范增探了探身:“而若如亚父所言此刻杀之,恐诸侯都会心存惊惧,不利我等合力伐秦。”
“可是……”范增还要劝谏,但项羽不想听了:“而且我与刘季盟为兄弟,此时若杀之,于本将军的名声有损,伐秦时难以号令诸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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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邦坐在雒阳城外军营里的大帐内,拿着项羽的回信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无伤,上将军见你的时候,你看他的心情如何?”
站在帐中的曹无伤行了个军礼:“主公,属将刚去递信时,上将军很倨傲,也不太高兴,属将交了信就给赶出来了。不过,后来上将军召属将去取回信时,神态倒很和善,让属将跟着主公一起,准备去函谷关建功。”
“哦?无伤辛苦了,先去休息吧。”刘邦没再问什么。
看着曹无伤退到帐外,他才对张良抖了抖竹简信:“上将军言明日将至雒阳,允我等取雒阳仓廪粮六万石,整装待发。上将军至,与本侯交接雒阳后,我军就先发去取新安、渑池,若顺利则续取陕县,为上将军先锋。”
刘邦接着冷笑一声:“看来上将军并未因本侯的解释而释怀,这是让本侯自耗力量。”
张良也有一丝无奈:“这也无法,若沛公不遵上将军令,恐怕麻烦还在后面。”
他凝思静想了片刻:“沛公,不若再上书上将军,言说上将军领重兵三十五万专伐函谷,然函谷径狭,如此重兵亦有施展不开的问题。不若沛公往攻轵关陉由河东伐秦,请上将军分五万卒助沛公。”
刘邦略一想就明白了张良的用意:“军师的意思是,若轵关陉秦军防守严密,本侯自可择机退回,还不用被上将军驱策着攻函谷关而损耗军卒?”
张良叹了口气:“不是仆想法悲观,即使上将军令沛公守雒阳而不损一卒,最后沛公这六万军也会有大半被上将军强行划进其所率领的楚军,能给沛公留万卒已是大幸。”
刘邦听张良这么说,先是惊,接着是怒,然后就无比颓然。
张良施了一礼:“是仆罪也。当初破武关无望,就该力阻沛公助我王取三川,也就不会被上将军夺军了。”
刘邦声音暗哑:“军师也莫自责,不管上将军是否能破秦关入关中,终会大聚诸侯,按上将军的意愿重新划分山东领地。即使不聚,上将军遥令本侯交出军卒,本侯也只能领命交军。”
“既然本侯都保不住手中力量,”他疑惑的看看张良:“军师为何又要建议本侯去取河东?”
“至少沛公不在上将军帐下,可防上将军矫军法对沛公不利。”张良打起精神又说:“无论沛公是否可入河东,至少能分秦人力量,减轻上将军破关难度,同时还可防范秦人从轵关陉出绕诸侯军侧背,行当年围杀周文故技。我等主要的目的还是破秦,然后再论其他。”
刘邦冷笑了一声:“参曾与萧先生言,函谷关与其后的潼关守军共有三万,上将军领三十余万卒于这等险关也施展不开。而秦啸十七、八万退入函谷,必定加强两关守御力量,那就不是三万而至少会是五万、十万。本侯因武关军六万而退,上将军虽有将近三十万卒,又如何可破函谷、潼关上的十万守卒?”
张良拱手一礼表示同意:“沛公无法破武关,上将军一样无法破函谷与潼关。王离军只要分十万卒守浦阪,沛公即使破轵关陉入了河东,也入不了关中。可上将军就算明知如此,大军既已至此也只能打上一打,不然将被人言其惧秦军。”
他又对刘邦说道:“即使明眼人都知道结果,但沛公还是当上书上将军建议分兵轵关陉,至少不能给秦人绕到诸侯联军背后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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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急诏。”几名六百里加急驿使一面高喊着,一面策马在诸侯军向雒阳进发的滚滚烟尘中向着项羽的中军队列飞驰而来。
“秦人把彭城烧了大半?”项羽站在戎车上读了一遍怀王诏书,先是一惊,接着就大怒:“既如此,本将军要让所过之处,不留一丝秦人气息!”
范增正与项羽同车,听到项羽的怒喝面色一变,连忙用手背轻轻碰了碰项羽的胳膊,转头对车旁的项羽亲卫说:“先带驿使下去,找两辆辎车让他们休息。”
驿使离开后,范增在颠簸不定的戎车上接过项羽手中诏书看了一遍,又还给了项羽。
“上将军且息雷霆之怒。”他半开玩笑的笑着拱了拱手:“上将军领诸侯军已将秦人尽逐出山东,即便此番不能破函谷关而入灭秦,山东的天下也已是由上将军称霸的天下。上将军此时屠一城,就是屠了日后此地诸侯的一城百姓。烧一城,则是烧了此地诸侯的城。秦人当坐函谷关上看上将军的笑话,上将军可愿如此?”
项羽攥着车前档木的手收紧了,青筋在手背上跳动着。
“大王诏云彭城大半已毁,但王城与周边贵族朝臣所居里巷未罹火患,也就是说项门各府也都保全了。可若上将军再焚,比如说再焚雒阳,若秦人细作就此将王城和周边里巷也一火焚之,则世人当云上将军残暴嗜杀连自己族门都不顾,且在大王诏下仍不收敛,这就属公然蔑视王上,所以上将军还需三思。”
项羽两手一较力,戎车前挡木发出了轻微的噼啪声,随即项羽的手松开了:“亚父劝谏的是,秦人丢弃山东,吾若烧杀,只能让秦人讥笑。”
范增轻轻颌首:“上将军从谏如流,实乃霸主气象。现下上将军当想的事情是,武安侯建议分兵两路同取函谷和轵关,上将军如何决断?”
蓝田中尉军大营。
“秦啸和中尉军既然已经都到了陕县,潼关我就不去了,”胡亥在营门外看着一片金秋景象的山岭,带着陶醉的神情深吸了一口凉爽的空气,然后瞟了瞟在他发话之前在一起嘀嘀咕咕的公子婴和陈平:“你们俩在一起商议半天了,对王离和任嚣回关中后的安排,有啥方略?”
陈平看了看公子婴,然后也深吸一口气:“圣上,其实要说函谷关与潼关现有三万卒是能够顶得住项籍诸侯军三十余万人攻关的,函谷关略守一守就可以弃之,合兵到潼关。”
他微微一笑继续说:“从周文犯潼关后,关前又已经修筑了五道棱堡防线,加之潼关前道路狭窄,就算有百万卒也施展不开。只是圣上要求把关中守得犹如铁壁一般牢靠,所以臣和辅王商议,让秦啸军留五万卒在函谷,留二万卒在潼关,这一来,函谷关就加强到六万卒,潼关则为四万。除非诸侯军肋生双翅,否则秦军若不主动弃关,他们进不了关中。”
公子婴接着陈平的话茬补充:“大将军离带八万卒在浦阪驻营,另遣二万卒守轵关陉。将军嚣的中尉军则驻浦津西岸,视战况支援浦阪或潼关。这一来就可确保潼关一线不虞有失,也把诸侯军分兵取河东的隐患彻底杜绝了。长平有偏将军良(李良)的三万卒,太行陉和白陉应无大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