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足下如果能早到数日,或许主公就不会去雒阳了。”萧何看着韩信时的表情已经变得既亲切,又包含几分敬佩:“主公能得足下相辅,乃主公大幸。”
他又沉思了片刻:“以足下的想法,主公得南阳及南郡为基,其后将如何做?”
韩信心中一喜,看来这位刘季不是那种安分守己之辈。也是,既然能出现“赤龙之子斩白龙之子”这种事情,若斩白蛇是虚托故事,说明刘季原本就有野心;若不是虚托而是确有这等奇异事发生,那就算原本并没有什么野心也会被挑起野心来。
“先生,当下山东已存齐、燕、赵、代、韩、楚数国,魏国虽为秦锐所灭,山东甫定后也会重新复国。但是,”韩信特别强调了一下“但是”两字:“这种格局未必是鲁公所愿。鲁公聚诸侯之力谋秦,即便最终无法灭秦,山东亦已脱离秦控,然鲁公也必然想如春秋五霸时那般成为山东诸侯之霸主。代国未参与诸侯击秦,又有太行屏障不易图,鲁公或不觊觎。其他诸国现居王位者,在此番合纵击秦中并无寸功。鲁公要立霸业,极可能重分天下,大封联军中的各国将相为诸侯。国小易于掌控,可使鲁公确立霸王之位。”
“那武安侯……”萧何欲言又止。
“武安侯已占据南阳,并将得南郡,此两郡非鲁公所欲得,只要武安侯未恶了鲁公,应也可得一王号,为山东诸侯屏藩关中虎狼之秦。”
“足下言,在下茅塞顿开,请继续。”萧何有些殷切。
“鲁公称霸,凌驾诸侯之上,并分现有诸王领地于新诸侯王,必致旧有诸王心怀不满,山东局势稳定不了多久。山东局势不稳,则武安侯便有用武之地矣。”
“可是新诸侯得以立国乃鲁公之力,他们又如何会反戈一击?”
“这就需要武安侯称王后,秣马厉兵待机。韩王与武安侯近,一旦时机到来,武安侯可分兵两路,一路沿河水东进彭城,一路过河水北取魏、赵、燕、齐。沿途诸侯愿与武安侯联合则会盟合兵,不愿则灭之。鲁公只能伐其一路,不可能两路兼伐。武安侯以一路拖住鲁公,另一路击其腹心,则山东可由武安侯而定。”韩信慷慨激昂的说着。
但随即他的话音一弱:“只是此略不可急进,须得数载慢慢消磨鲁公锐气,最后再一举而下。仆随鲁公征战已有时日,须知鲁公军事才能非凡,若想一鼓而灭之,必遭反噬。”
“两路并进,仆可领一路,武安侯亲领一路,山东可定。”韩信最后来了个总结性发言。
曹参文武兼通,在武关已经考较过韩信,在给萧何的信中也说明自己认为韩信应非空口谈兵之人。现在韩信将大势一分析,萧何也信服了。
但萧何转眼又想起一事:“主公若定山东,当如何与秦相处?秦若在主公与鲁公决战之际突然出秦关击我后背,又当如何?”
韩信哈哈一笑:“先生多虑了。当武安侯与鲁公决战时,必合兵数十万,秦人若出关中就会直面如此大军,吾等有何可惧?同样,武安侯若能灭鲁公而定山东,当趁士气正高时如破竹之势直取关中,则天下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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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上先送张良后送韩信给刘季,一谋一将,刘季得助力多矣。若刘季真能就此定鼎山东,必在灭项籍后挟高昂士气立即转头伐秦。圣上既深赞韩信领军大才,那时我等又将如何应对?”胡亥的四轮舆车里,陈平正在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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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亥用二万铁壁卫尉加强武关,使刘邦单就从兵力对比上也完全无信心破关。
皇帝本人就在武关,即使想要如史书中那般对武关守将劝降用间也毫无机会。
胡亥总是担心蝴蝶效应,这回驾临武关他有两个目的,首先就是不要让刘邦和张良用什么诡计还是夺了武关。虽然现在的关中和史书中赵高杀二世时的关中完全不能同日而语,那时关中人心离散,现在关中在他经营下犹如铁板一块,他还是不放心。
不过从实际情况上看,他实在是杞人忧天了。
第二目的则是希望因他亲至武关而使刘邦知难而退不碰武关,为日后刘邦遇到难题时能有个拉下脸面来求关中相助的可能。
历史上刘邦与项羽楚汉相争中完全依靠关中和巴蜀的粮秣辎重供给,还有兵员补充。刘邦和项羽每战必败,军卒损失都是按十万为单位计算的,没有关中、巴蜀的兵员,他早就打不下去了。
现在在本故事中刘邦已经得不到关中、巴蜀的物资与人员补给,与项羽相持对战就极可能坚持不了多长时间,这一来韩信第二条战线上迂回抄底的战略就很难完成。胡亥当然希望双方不直接撕破脸,留一个由他来支持刘邦和项羽打下去的机会。
由于胡亥以山地曲警示刘邦若攻武关则粮道不保,所以刘邦知难而退,胡亥这第二个目的算是顺利达成了,所以也就起驾回宫。
此刻在胡亥的御车上,陈平、公子婴、曹参都在。曹参详细汇报了游说韩信去助刘邦的过程后,陈平就提出了这么一个问题。
胡亥嗤之以鼻:“这是你这个上卿需要考虑谋划的事情,怎么反而来问我?我又不懂兵事。”
一句话把陈平噎了个倒仰,把想大笑而不敢放声的公子婴差点憋出内伤。
“刘季若想胜项籍,非一朝一夕可成。”胡亥正经了起来:“司农既然将深耕与一岁两获之法给了萧何,南阳和南郡在不罹兵祸的情况下,刘季军的粮秣供给也应可保。只是这两郡丁壮,南阳因宋留的缘故已经被抽走了很多去了陇西,南郡近蛮荒地,丁壮本就不多,所以刘季军卒来源会有不足。”
在这种场合,这几位皇帝近臣都习惯了不那么太拘礼节,公子婴随意的略略拱手说道:“项籍或可允许刘季占此两郡,并封以王号。但项籍应不会让刘季拥有太大的军力。臣认为项籍若攻秦关不下,很可能会在雒阳会盟大封诸侯,在封刘季为王时则必夺其军,这一来刘季卒源更缺。”
“刘季若真与项籍相抗,有张良与韩信谋,则可能分二至三路军,用一到二路吸引项籍,一路或由淮水,或循河水,绕道击项籍之后。韩信若确为上将之才,当领此绕击项籍背后之军。”陈平也开始分析起来:“直接与项籍相抗之军若在刘季手中则非项籍对手,败战时还会继续损失军卒。从何处补充?这确实是刘季的最大麻烦。”
“要是刘季放低姿态,不管真假都来跟朕称称臣,并要朕派出秦军相助,可以给他点儿人,不过就算给他也不会由他的人来指挥。”胡亥懒懒散散的向后一靠:“而且我觉得他在胜利前夕准备行最后一击的时候,不会请求秦军相助,否则他胜了项籍后真要顺势攻秦,这些身侧的秦军反而成了威胁,想要就地歼灭这些秦军以绝后患,他就会有大伤损,伤损过大就不用谈伐秦了。”
“圣上认定刘季一定能胜项籍?”公子婴觉得有点奇怪:“项籍可由泗水、薛、东海乃至会稽获卒,臣认为若刘季发难,项籍胜率更大。”
“我是听说项籍此人勇武自居,用人又不如刘季诚心有眼光,长此以往就会慢慢落于下风。”胡亥摇着头:“没所谓,只要这两个人打起来就好,谁胜了,”他一指陈平:“如何灭掉另一位就是你们的事情了。”
得,一圈绕回来还是把大包袱甩进了陈平的怀里,陈平就差对着皇帝翻白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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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人太甚!”项羽一拳砸向路旁的围墙,只听得轰的一声,生生将土墙砸出了一个大洞。
项羽在敖仓并非一无所获,王离和任嚣秉承圣人密诏,还是“好心好意”的给项羽留下了近十八万石粮秣。问题是以三十五万卒之众,这些粮食也不过十一、二日之食。
就在项羽焦躁之时,忽然得到密报说雒阳城内尚有六十万石,才刚松了一口气就马上又得到斥侯报告,刘季已然领军占据了雒阳。
“速召诸侯各将城外议事。”项羽又是一拳,将土墙上的大洞直接打成了缺口:“令项庄部,把荥阳给我烧了!”
秦军撤离荥阳前早就开始疏散荥阳居民,所以项羽占城时,城内只剩下了少量行动不便的病老残障。诸侯军不但在项羽大怒之中发出的屠城令下杀光了这些人,还顺手将这些人家中留着度日的少量粮食也抢光了。
现在项羽又下令烧城,此时正在项羽身旁的张耳连忙劝道:“上将军,还记得入城时城内各处立的木牌否?秦人可是说若上将军屠城烧城,秦人就将烧彭城作为报复。”
项羽冷哼一声:“秦人都缩进了关中,而从函谷关到彭城一千五百里,秦人难道会飞过去烧城?”
他伸手环指不远处荥阳那支楞八翘的棱堡式城墙:“城墙内的两层箭楼不都是木架的吗,一起砸塌烧掉。”
荥阳的棱堡城墙矮而厚,他急于去雒阳,毁墙是来不及了。
范增对项羽杀心太重一直都很头疼,屠杀百姓对项羽的名声影响很大,也很不利于后面项羽对山东的统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