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徒屯长们发现,刚刚还对他们和颜悦色许愿的小皇帝,眼中突然出现了冰冷的气息,话音也变得冷冽起来。不过还好,这种冰冷不是对他们的,而是看向了他们周围那些秦军。
胡亥的话语和他的目光一样,都透出了寒瘆瘆的意味:“过去,这些人是刑徒,而你们这些卫尉、中尉军的军卒或军将,很多都押送过他们,监督他们服刑修造,对他们严厉甚至暴虐。”
胡亥目光所及的秦军军将,有些人有点受不了皇帝眼中的冰寒而低头躲开。
胡亥话锋一转:“我并不是要责怪你们,秦有律法,刑徒就是刑徒。只是从现在开始,你们已经不能再这样对待他们,因为他们在军中不是刑徒,是袍泽。”
刑徒们听到皇帝对周围秦军将领的话,心中开始慢慢有了不同的感受。如果说皇帝刚刚的许愿让他们兴奋,现在皇帝的话则开始让他们感动了。
“秦有秦律,而秦律中,朕的话,也是法。”胡亥的语气依然严厉着:“刑徒在军中不是刑徒,是军卒,这就是朕定的法。刚刚我在殿中,听到你们有些军将在呵斥屯将时,说出了一些‘贼徒’之类的词语。”
“过往的,说了就说了,但从此刻开始,这种话不许再说。如果有谁再用责骂刑徒的词语来责骂现在这些军将和军卒,你们,”胡亥挥手对着中间部分的刑徒屯长一圈:“就可以向你们的上官禀报。如果你们的上官不管,你们还可以继续向上禀报。”
“如果你们一直告到了大将军邯这里,他依然不管……”胡亥转头看了一眼章邯,章邯赶紧行礼:“陛下,臣不会不管。”
胡亥对着刑徒屯将说:“大将军说了,他不会不管,你们可以放心了。”
刑徒屯将们又一次骚动了,这次骚动比之前都大,刑徒中已经有人不管不顾的喊了起来:“皇帝陛下万岁”、“大将军万岁”……
皇帝还是那个身量不高的少年,但此时在刑徒屯将的心目中,皇帝已经慢慢高大起来,似乎浑身都在散发神圣的光彩。
胡亥抬手压了压,继续高亢嘹亮的喊着:“今日在这里的、不在这里的,所有的军人都是秦锐,都是我大秦的战卒,都是袍泽。什么是袍泽?并不仅仅是与子同袍、与子同泽,而还要在战场上把自己的后背交给袍泽守护。那些今天鄙薄这些军人是刑徒的人,明天你还敢把后背交给他们吗?”
刑徒周围的秦军将领们听到这话,有些脸上本来还有不服气表情的,也开始垂下头去想这个问题了。
“你们是军人,军中练兵也没那么温良,也一定会骂人,会责骂和处罚那些达不到要求的士卒,这个我不管,是你们自己的事。我只是要说,你们骂什么都可以,该有的处罚也要有,新卒嘛,不严不能成军。但有一样,就是不能让这些由刑徒转来的新卒,认为你是因鄙薄他们来自刑徒而责骂、蔑视和处罚。我的要求,不算苛刻吧?”胡亥再一次用目光扫视着周边的卫尉和中尉军将。
“今天我到这里,其实就是想对你们讲这些话,就想告诉你们大家,在秦锐军中,没有刑徒。对了,过不多久,还会征召几万奴生子入伍,所以我再加一条,秦锐军中也不许鄙薄他们。秦锐军中没有刑徒,没有奴生子,秦锐军中只有大秦的战卒。”
“我的这番话,屯长们一定要转告给所有军卒们。从郎中军、卫尉军和中尉军中来这里的将领们,也要回去转告给那些在新卒中任什长的人。如果做不到把这些新卒当作袍泽,还把他们当作刑徒驱策,那军法,也是不容情的。朕的话,就说到这儿。”
军鼓隆隆的再次响起,所有场中军将向皇帝行礼,刑徒屯长都是一脸的激动和感恩的神情,礼拜得真心实意。
皇帝亲自前来,就为了这几段简单明了的话,刑徒们的心安定了,前途有望了,原来被役使时所受的苦也似乎都消散了。
“以后,以后自己是军人,不是刑徒。以后谁也不能再把自己当作刑徒来作践!”
皇帝的承诺变成了信念,深深地植入了每个刑徒屯长的脑海中,他们可以挺直腰板做人了,而且,军功爵,那每个大秦人都想要得到的荣耀,就在前方召唤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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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亥和将军们回皇陵前殿吃早点……朝食去了,这一早上办祭礼,祭祀品倒是很丰盛,可不能直接围着祭台吃吧。
秦锐军的将领们一队一队的离场,返回兵营。
始皇陵大门外,阳光灿烂,绿色茵茵。围绕始皇陵,陵墙外清出了两里的空地带,没有树木,只有绿草。陵门前的空地带更达到了五里宽,正好用作比武场。陵门左右各三百步外,各有一排黄面绣黑龙大旗以二十步的间隔,一直排出了两里。
一些工匠正在门外搭建观看比武的高台,不一会儿一个非常简单的木制高台已经快完成了。从高台向前一百五十步的两侧大旗后,各有几百匹马,带着上面的骑卒,静静的站立在那里。
东侧是郎中军骑,望着对面的北疆军骑,神色凝重,跃跃欲试。西侧的北疆军骑则看着对面的郎中军,一副快点把这些人干掉后散队的无所谓样子。
殿内,朝食毕。
胡亥因为只有自己有座位,吃饱了就不想坐着了。面前这些将军们席地吃了饭已经都又站得整整齐齐的两排。
这些军中壮夫往跟前一站,自己本来十二、三岁的小身量就不高,再坐下,纯剩下仰视。站着虽然依旧必须仰视,至少脖子没那么难受。
“王离,你的亲卫队准备的怎么样了?”胡亥很随意的看了看王离。
王离一心的自信满满,刚要说他们无需准备,突然想到昨儿早上也是自信满满……
赶忙收敛了一下:“陛下,臣对臣的亲卫有信心,毕竟他们是战阵中滚打出来的。不过具体会如何,还需要看临场的表现了,臣经昨日之事,不敢再狂妄。”
“哈,大将军也会谦逊啊。”胡亥笑了一声,“该自信的还是要继续自信,只是自信中包含谨慎就好。大将军刚才所言,甚得朕心。”
“谢陛下。”王离深施一礼。
“已经到这时候了,我也就不瞒大将军了。”胡亥在两排将军组成的胡同内闲庭信步,“与大将军的亲卫演兵对决,不是我闲着没事干,也不是郎中军对大将军的百战亲卫不服气,而是前些时日我想到了一些对马具和马战的改进方式,让中尉军试演之后认为可行。所以,我就让郎中骑军认真准备,与大将军的百战骑军进行最大限度的真实对决,以观我的想法是否真正具备可行性。”
王离有点意外,看了看章邯等人,知情的将军们都报以微笑并微微颌首。
“所以,”胡亥没搭理王离的小动作,继续说:“今日比两阵,第一阵,骑军对冲,我只有四百骑郎,所以你也出四百亲卫,四百对四百。第二阵,骑军对步卒,骑郎两百,对阵你下马的五百亲卫,模拟二对五的骑步对阵。我想,你的亲卫虽为骑军,但在很多时候是要下马布阵阻挡胡骑的吧。”
“是,陛下。不过,”王离期冀的问:“陛下是否可将郎中骑的配备让臣转告亲卫,也让他们有个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