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必不负陛下厚待。”章邯被皇帝夸得很开心,深施一礼,颇有感动之情。
“老丞相斯,为大秦鞠躬尽瘁一辈子了,朕决定尊太师,增食邑四千户。”
“老臣谢陛下厚赐。”李斯站起来深施一礼。
“冯去疾既然接任丞相,进爵彻侯。封定内侯。”冯去疾这回真的掩饰不住小激动了,立直身躯向皇帝行了个跪拜礼,“老臣,深谢陛下厚爱。”
“丞相起吧。另外,赵高虽有过,然则亦有功。”胡亥不动声色的说,“朕拟将赵高外放为郡守,嗯,就会稽郡吧。会稽郡原郡守调陈郡为郡守,原陈郡郡守交接后召回,另行任用。”
“好了,朕要说的事情暂时就这些,诸卿可将紧要政务禀来。李斯,你虽然请辞丞相,但当前政务仍以你为最清楚,你先说。”胡亥向后一靠,看着群臣说道。
李斯犹豫了一下,皇帝刚刚给太师尊号并增食邑,这时候扫皇帝的兴是不是不合适?不过皇帝今天的此番作为与这几个月大不相同,显现出很强的自我意识和决策感,赌一把吧。
“老臣确有一议,还请陛下圣断。”李斯站起来一揖。
“嗯,坐下说吧。”
“老臣恳请陛下,暂停阿房建宫和骊山先皇帝陵未建部分。陵寝和宫殿建设,牵扯大秦太多……”
冯去疾、冯劫、章邯等听到李斯的奏议,心里不免捏了一把汗。虽然他们也很希望皇帝停建宫殿和陵寝,但都还在琢磨如何说。
“此奏,允可。”胡亥打断了李斯。
大臣们登时傻眼:这么痛快?
章邯立即上奏:“陛下,缓建新宫和先皇帝陵,两处共现仍约有四十多万刑徒和二十多万徭役,是否刑徒转回原郡县服刑并解散徭役?还有,先皇帝虽已移驾陵宫,但因陵寝之工尚未完全收尾,未曾封陵,工匠知晓墓内机关,是否要……”
“殉葬?”咱们的现代版胡亥心中有些惊讶,以前都将封陵殉葬工匠当作秦二世暴虐、草菅人命的一大罪状,现在看来,这不过是这个时代的惯例而已,这位少府说出来似乎完全没有负罪感。
“把工匠殉葬?这倒是个问题。”胡亥沉吟着,“朕意,不殉葬工匠,卿等以为如何?”
大臣们觉得很意外,皇帝这是咋啦?很不符合“暴秦”特征,始皇帝杀人可是毫不眨眼的。
宗正首先反对:“陛下,工匠殉葬之事,关乎先皇帝之灵是否会为盗者惊扰。工匠多知陵内机关消息设置,臣请陛下三思。”
奉常、郎中令均表示赞同宗正之意。
胡亥看了看章邯,又看了看宗正等人:“我不想殉葬工匠,理由有三:其一,先皇帝陵寝原定周遭二十里内不得有杂色人等进出,朕意把范围扩大到三十里,置卒巡守。可昭告天下,妄入者夷三族。工匠不得入,既知机关设置诀窍又能如何?过得一二十年,即使这些工匠未亡,也早模糊了记忆。”
胡亥轻轻一笑,“我年纪如此小,还熬不过那些工匠吗?其二,工匠技艺师徒传承,极易断代,十分宝贵。大秦军力强横原因之一,就是大秦军队的军械优良,天下居首。能为陵寝制作机关的工匠也必为天下最巧之工匠,都杀了,不是自弱己力吗?其三,如若担心大秦衰亡后……想必先皇帝会更震怒于我们这些赢姓子孙之不屑,而先灵被扰恐怕也并不重要了吧。”
“所以,我不但不用工匠殉葬,还要大用工匠”,胡亥平静的环顾了一下诸臣,“章邯,你立即安排工匠遴选,既包括现在建新宫和建陵的,也包括原有军械、营造等所有的工匠,朕拟设一匠师台,选出技艺卓超者封匠师,提升工匠名声,鼓励巧匠。这些匠师级工匠,朕会有大用,匠师台就设在望夷宫。”
他心想,望夷宫是史书中胡亥丢命的地方,自己是坚决不要这座宫殿了。
“至于骊山陵役使的普通工匠,三代老秦人出身的告诫后遣回,其他山东工匠和不够三代老秦之人,举家迁至陇西郡”,胡亥呲牙一笑,“我就不信在迁陇西和殉先皇帝之间,他们会不知道怎么选择。”
匠师台?皇帝这想法倒是个好点子。大臣们心中暗暗点头。大秦军械向来天下第一,和鼓励匠造不无关系。
当然,也和大秦严苛的律法有关。军械上都刻有工匠的名字,出了质量问题是要掉脑袋的。
把不是三代老秦人的工匠迁到陇西郡,也绝了他们串联山东乡党盗墓的可能。
“徭役立即遣归,至于停建宫陵后四十万刑徒的去向,朕需要与丞相去疾、尉劫、少府邯商议后再与诸卿再议。其他还有何重要事情奏来?”胡亥问道。
“陛下”,李斯向着胡亥施礼,“现今,由于阿房修造宫殿、骊山修造帝陵,庶民徭役过重,山东局势已经开始隐隐出现不稳的迹象。而且很严重的是,我朝现在军力空虚,北疆现驻军二十五万,南部百越投入军卒和壮夫五十万。当下整个关中只有两万卫尉军和五万中尉军,还有函谷关、武关、大散关、萧关各有驻军三千,峣关、陈仓等地有驻军一千五,守关军总计一万五千。关东仅各郡各有一千到四千不等的郡兵,这些郡兵还大都是山东当地人,战力远不及老秦兵,对大秦的忠诚度也……”
“我也为此很头痛”,胡亥说,“我年少,无先皇帝一统天下的气势。先皇帝巡守天下,威加海内,各处宵小无不震慑。现山东不稳,并非全为徭役税负的原因,六国遗族蠢蠢欲动,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我的声威,远不及先皇帝啊。”
“为此,朕意,在关中征召老秦兵士。”
群臣听到“征召”二字微微有些躁动,大秦一统以来,兵役、徭役,征召太多了。征伐百越,已经征召到商贾这个层面了,再征召,恐怕……
胡亥看到大臣们的反应,抬起双手压了压:“我不是马上就要征召成军,我的意思是,按关中户籍,每户多于一丁者,征召一丁,独丁不征。所召兵丁暂不入军伍,而是进行兵训。每十日参训二日,一旦需要,立即成军。”
胡亥看了一眼冯劫和章邯,“太尉可在卫尉军、中尉军乃至郎中军中,抽调老卒,分散到关中各县,负责训练组织。少府安排一旦成军时的辎重军械储备。”
不是立即征兵,大臣们的神色稍稍放松了一点,冯劫和章邯各自施礼应命。
“关中老秦,为我国本,万勿过耗,需要保留农耕之力。因此,除家中独丁不征外,两丁中只征有子者。兵龄范围也做缩减,十五以下不征,五十以上不征,凡兵械造匠也不征。如果按照这个方略,诸卿认为我们能够有多少后备兵员?”
顿弱作为丞相府客卿,比较了解军民情况,拱手(拱手为揖礼当中最简单的礼节,要都是正规揖礼,就别说啥了,行礼就把时间占完了)答道:“关中巴蜀各郡,当下共一百三十余万户。单纯看数目,按每户一丁计算,可征发一百三十万。但实际上北疆边军已有二十五万,无大战事役夫不常驻。百越定后,留守那里的老秦军卒十万、役夫二十万。关中卫尉和中尉军共七万,守关军一万五,因此已经占丁壮数额已超过六十万。”
他瞥了一眼章邯:“少府手中还有老秦刑徒十五万,总共近八十万,而当年先皇帝伐楚尽起秦卒也就六十万。现在已过十年,人口有所恢复和增加,但也有限,况且陛下仁慈,还缩减了征召范围,所以粗略估算,大致为十五万到二十万之数。”
“不多啊,朕心甚忧。”胡亥在御案上飞快的跳动手指敲击着,“如果真如太师斯所言,山东六国遗族蠢蠢欲动,那么倾尽关中人人皆兵,撒入山东也如撒豆入野。何况,现在我们还并不知道山东六国遗族动向。”
大臣们也觉得确实是个问题。北疆边军不可大量抽回,不然北蛮南下,对秦赵两地一直都是大患。百越军老秦人不少,但百越之地蛮荒,几十万人撒进去均算也没多少人,再要抽回也是麻烦。所以,现在关中腹地还真的兵力空虚。
“老秦战力,天下无敌。”胡亥看大家都有点气馁,就用一种老秦人的自豪语气鼓励道:“既然我与卿等已然看到了这种局面,就比完全未知而突遭乱局要有把握。朕意,符合征召范围人员均参加兵训,但把征召分为两个梯次,真需用兵,一次十万人左右。这样,我们至少可以先保关中不失。留得关中在,六国复立又能如何?即使再次横扫六国,老秦强兵难道还会有问题吗?”
大臣们脸上都露出了赞同的表情。二世皇帝不愧为始皇帝的儿子,考虑全面,不再大肆耗使民力用于宫陵建造是今天最大的惊喜。
小皇帝沉稳全面又隐然峥嵘将露的样子,也使大臣们在敬服之余心中莫不惕惕然,原来任性胡为的样子转换成了指点天下的样子,过去这官是要小心做,或者不做,现在这官怕是要认真做,不然想做也做不成了。
随即胡亥又向治粟内史简单了解了一下关中农耕的方法、产量、粮赋收入等问题,要求宗正要他把目前从政或从军的宗室、贵族、勋戚族人列一名单报来,向太仆了解了一下大秦马政情况,并吩咐他把中车府清理一下,本着皇室用度缩减的原则,缩减一半人员,同时清除赵高的痕迹。
“朕还有一事需要诸卿分忧啊”,胡亥忽然面露狡黠的笑容,随手一指和诸位大臣进来时一同抬入的一张垛满奏章竹简的大案,“先皇帝勤于朝政,每日批阅奏章不满一石不息。朕没有先皇帝的勤勉,朕喜欢看人角抵斗剑俳优歌舞,据说这是昏君所为。”
胡亥顿了顿,看着一语不敢发的三公九卿们,“过去,先皇帝将所有权力都握在手中,我可不愿如此辛苦,也不想如此集权。我没有先皇帝的洞察果决,年岁不高,集权于朕恐怕会倾了大秦的江山。”
胡亥语气严肃起来,“郡守以上任免,权力在朕。用兵事项,权力在朕。凡有关政体、有关律法增修之事,需报朕阅。”
他话锋一转又变成了很无赖的口气,“至于其他的政事,卿等自行处理吧,就不要妨碍朕在政事之余当当昏君了。这些奏章也都搬回去,大家按值司分分。”
大臣们也就是不敢,否则都会对皇帝投以鄙薄的目光了。
胡亥一转口气又变为严肃:“凡认为需要报朕的事项,三公九卿联署讨论后再奏报于朕,奏章中,要给出公卿所议的解决之法。如有多种建议可都列入并写明各建议的理由、优劣、可能的后果以及支持此议的人。今起,凡向朕的奏报,不修文辞,只留实情。什么事,什么危害,什么好处,建议朕应采取的行动,建议的理由、优劣、后果。”
胡亥大喘了一口气接着说:“如果谁要给朕一个文辞华美但让朕看不懂的奏章,朕的郡守之上任免权,可是包括诸卿的。”
“臣等奉诏。”三公九卿齐刷刷的施礼。
始皇帝时期,三公九卿实际上都是皇帝的秘书和执行者,二世皇帝这一诏命,则为他们施展自己的才华提供了条件,因此有能力的和对自己能力信心不足的,各有忧喜。
“另外,我有一议,诸卿可回去考虑权衡。”胡亥继续说,“我放权于卿等,卿等也可考虑放权于郡县。如果诸卿权衡认为可放部分权力,拟了奏简给朕看。诸卿希望我刚才所说的权力之外,还有权力仍认为该朕掌握的,卿等可单独上奏。明日朝会前,丞相先把朕放权于三公九卿之事拟一个制来。”
“以后大朝会每月初、逢十举行,如果朕出巡,则回来后补开。其他时间,朕当昏君。”胡亥嬉笑着,“公卿朝议尔等可在认为确有必要时向朕提出,朕需要尔等朝议时也会随时召集。”
接着他又把表情一肃:“以后大朝会上,朕就是不理政的昏君。公卿朝议上的各种事项,未经朕的允可,绝不可泄露分毫。朕知诸公卿皆为直率真诚之人,但那也要分时候和事情。朕这是诏令,就是绝不可让诸公卿之外的人知晓朝政军政大事是朕在主理,这也是为了示敌以弱的需要。”
公卿们看小皇帝变脸比翻书还快,心中都啧啧称奇,不过保密法则上升到了诏令的高度,那可不是能够等闲视之的。
冯去疾连忙请示:“陛下所交待的很多事情,都需要有相关的人等参与,有些情况下如果不以诏令为名就难于贯彻。陛下,臣若遇到此等事当如何?”
胡亥一瞪眼:“这有何难?就说这是尔等向朕艰难陈情而得到的诏令。朝政之事朕不理,都交与诸公卿了,尔等奏事中非重大事朕一律照准,重大事尔等起意奏报,说服朕允可的。嗯,有些事情确需诸卿下属官吏知晓是朕意的,报与朕,朕权衡后再定。明日卯正大朝,百官入朝。以后逢十大朝,三公九卿朝议按具体事务安排。”
这就是个基调,公卿们虽然对这个结果不是很满意,但,至少,一个愿意重掌政事,重新把控天下的君主回来了,大秦的主心骨回来了。
《第一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