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廖叶辰，早就陷入了强烈的思想斗争中。

他的第一反应，是立刻自称人类，救下林琴音，即使因此去死，也死的心安理得。然而，当他再思索时，却又心惊胆战，因为刚才的分析，几乎指明了林琴音是人类，如果自己自爆，很可能是让两人一齐被烧死。而且，如果自己说自己是人类，樊采英该怎么解释？她欺骗村里人的事该如何解释？如果自称人类，自己无法逃生，也让胡天行他们找了个空，难道要为了一时的怜悯，去做这样无端的事吗？

“我是人类。”

廖叶辰如是说道。

场上一片寂静。

“这是我的身份卡，上面写着，我是人，这可以证明。”廖叶辰向老人说道，“请您检查我的技能，只有六个，而这个小姐，有八个。请您检查！”

老人露出了惊讶的神情，旋即又恢复平静。他让护卫去查看林琴音的技能，护卫看了看，说：“是的，他说的不错，这个女的，确实有八个技能格子，只是她只学了六个。”

廖叶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我是人族，因为误入一条山路，从四方国的永安来到这里，为了自保，隐藏了自己的身份。我身上有一件九段法器，叫做偷天换日，可以隐匿自己的身份，故而瞒骗了樊采英女士的预言。”

当然，他并没有什么九段法器。樊采英带着复杂的表情看着他。

“在两天前我刚来的时候，林姑娘就已经发现了我的身份，因为她是朔鬼，第一眼就看出我不是朔鬼，我害怕她告密，就给了她一笔法晶，用来瞒天过海。我让她对着天主发誓，绝不向人揭发我是人的事实，所以她一直没法说明。”

“哦？”老人道，“那么，为什么你要说出来呢？”

廖叶辰找不出理由，于是像是条件反射似的说道：“因为我是法厂成员，信奉见义勇为。”

人群中，几个村民笑了起来。

老人平静说着：“你说的话，有一大片是说谎的。你的身份、被她发现是真的，你说你逼她发誓，怕泄密，是假的。”

“如您明查。”廖叶辰释然道。

“我知道了，那么，放了林姑娘，别吓坏了她。把这个装模作样的‘虞辰’给绑上去。”

护卫如是做。林琴音从机器上下来，一直用着既是害怕，也是感激，也是疑惑的眼神看着廖叶辰。我觉得最烦的事情，廖叶辰想，就是明明自己已经死了，还要让人纪念。于是他微笑着，向林琴音说道：

“琴音姑娘，没什么的，我有一个朋友就说过，人死后也不会真正消失，只是换一个方式活着。”

然而，此时的老人突然一惊，他问廖叶辰道：“你的那个朋友是谁？”

还没等廖叶辰回答，他身后的空间里就伸出一只黑手，全部的村民一见此景，连忙跪下，不敢抬头。连老人，也恭敬地低下头，道：“恭迎柯府主。”

廖叶辰回头，只看见一个近两米高的黑衣男人，面容雪白，眼神温和。他再回过头，突然发现处刑的机器已经消失，自己身上也没有绳索。

男人开口说话，他的声音非常响，但感觉很奇怪，不像是他亲口说的话，而像是从空中传来，而且带着回声。

“不必审判了。他就是我要找的人。我从来没有说要处罚这个人，法相生，是你擅自下的命令？”

法相生低头道：“属下是依洪都法行事。有违大人，是我失职。”

被称为柯府主的男人道：“洪都法，最高的便是我的法。没有我的法旨，不能擅自处置。你向来秉公执法，这次罢了。情况特殊，赦你无罪。”

法相生诺声称谢。

“这个女孩的外祖父，就是北城执掌木宏盛，她是确确实实的朔鬼一族，无可争议。”

林琴音抬头看向黑衣男人，露出惊异的神情。

眼前的柯府主随即看着廖叶辰，说：“年轻人，如果你不选择自揭身份，我也会看着木宏盛的颜面救下这个女孩，不过那时，像你这样的人，我也只能是做个任务草草交代。不过你选择了救下她。我必须说，你的选择是对的，现在起，你是我府邸的贵客了。”

柯府主说着，用起像是漩涡一样的传送法术，将廖叶辰带走。廖叶辰看见最后的一眼是林琴音的半滴眼泪，剩下的就是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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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都的柯府主将廖叶辰带到了一座黑塔前，这座黑塔比廖叶辰想象的要矮一些。说着百层高塔，其实看起来不过几十米，但从下数一数，却似乎真有一百层。

黑塔没有设门，廖叶辰跟着柯府主走进来，进来就是一个回旋式上升的楼梯，第一层被切成了两个半圆，中间用一面墙隔开，只有交通的一扇门。柯府主走进门，门就消失了，廖叶辰被留在了这一边。

到这里，廖叶辰确信，这就是胡天行所说的永安的黑塔，但这黑塔分明在异兽所处的洪都。那个黑衣男的，也是恐怖的异兽府主，绝对是十段级别的恐怖存在，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现在还看得起自己。廖叶辰又想，那老胡就应该在这里。

他正想着，一个人就从楼上走了下来。

“呦，老廖，终于到了？什么鬼速度，也不跟我们，还活着都是个运气。”

胡天行依旧是那样的口气，和这种无事发生的态度。

“差点死，被柯府主救的。”

“那还挺惊险。说实在的，当时我已经叫你了，我们走左边那条向下的土路，结果你一股脑就往林子里钻，立刻进大阵了。当时明晗还说来救你，我说得得，还是到黑塔了再救吧。于是我们走了十几分钟，到了这里，还在这里吃了个晚饭，然后让府主去救你的。”

虽然胡天行说的情况跟他理解的事实似乎不太一样，不过这只是传送的幻境导致的。胡天行说，柯府主，就是这里黑塔的主人，也是洪都的执掌，而洪都又称新府，所以他被称为府主。他为了方便管理，规定洪都不能使用任何传送阵法和飞行能力，所以这里的异兽居民过得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而在他的黑塔附近，则布下了一个十段的空间波动大阵，所以在好几个地区存在乱流。

“府主是异兽吗？”

“算半个吧。”

“什么叫半个？”

“他是我外公的妹妹的儿子，我应该叫他什么？”

“姑表舅父。”

“所以太难读，我小时候，叫人很简单，凡是这个辈分的，岁数小于我爸的，我就叫阿耶，所以我管他叫阿耶。但阿耶直接从土话转回来，是叔叔的意思，所以他就是我叔叔。”

“你叔叔为什么会是异兽？”

“因为他爹是异兽嘛，很好理解。你猜猜他是什么异兽？”

“……你不是说过吗，一头鲸鱼。”

“我去，失算了！”

胡天行一拍大腿，说自己嘴太抽了。廖叶辰又体会到了那种被人整无语的感觉。

“所以，你有你叔叔这么一个大靠山，为啥还在分江鬼混？”

“什么鬼混！首先，我是人，肯定是生活在人生活的地方，才是最合适的。我想你也见过很多异兽了吧？你要知道异兽只要一成年，就肯定是八段九段的，你跟他们这样一比，不是太落后了吗？况且，我可是法厂厂长，有大建树的人，可不是鬼混，要说起来，我的声名，比我叔叔大的多呢。”

“……偷内裤的声名？”

“……好吧我承认是恶名居多……不过那又如何？只要努力做任务，很快就能反转了！”

他们正说着，柯府主从墙里开门走出来，说道：“可以吃饭了。”胡天行就拉着廖叶辰，往墙里走去。

墙里是一张传统的农村里的桌子，上面摆的像是农村酒席的菜。廖叶辰看见桌上坐着一个头发尽白的老妪，而胡天行管她叫阿婆，那她大概就是柯府主的母亲了。

徐明晗从像是厨房的地方走了出来，看见廖叶辰，显得无比激动。

“叶辰，你果然活着！”

“额，也没这么惊险啦，你要听的话，等下说给你听好了。”

徐明晗连连点头。菜上齐后，几个人开始吃饭。刚开始，廖叶辰还顾忌着柯府主的崇高身份，吃的很小心，不过看着胡天行和徐明晗二人毫不忌讳的吃相，他也就放开了起来。胡天行问起他这两天的经历，他也就一边吃一边复述。旁边的老太太也看着他，微笑地听着。

“不愧是你，老廖，见义勇为真是让你贯彻到底了！法厂的声名，现在即使在洪都，也将流传开来。”

“是啊叶辰，你那样的行动，如果我是林琴音小姐，我直接为你落泪了。”

廖叶辰回想起临走时看见的林琴音的眼泪，忙摆摆手说道：“哪有这么夸张。”

“对了，老廖，那条蠢蛇怎么办？”

“额……就让他自然出狱吧。”

“不要紧，”柯府主开口道，“他犯的也不是什么大错，我已经把他拎回永安了。”

“阿耶你做的太不体面了。”胡天行说，“这蠢蛇之前在永安天天混吃混喝，假冒佘家的，还偷村里的牛羊。我之前就把他打过一次，他还说自己属于名声败坏，去哪座山，山主就出来赶他，求求我放过他。我让他立誓打野为生，才留着他的。你就应该一直给他关在那，让他们去管。”

“这……似乎跟我知道的不太一样啊。老胡，他可是八段八品的异兽，你怎么打过他的？”

“八段八品？开玩笑！”胡天行脱口而出，“我打他就在去年，逛山的时候碰见的，他就住江边上，当时我七段四品，他才七段七品的水平，我看硬打也能打过，就没用法术，结果两招他就投降了。我看啊，他现在也就是七段八品的能力！”

“七段……八品……”

“哎呀老廖，人在江湖走，哪能不编假呢？你不也自带个外号了吗？”

“唉只是我乱取的……对了老胡，你知道什么姓氏的阴阳吗？”

“这是我们异兽的话。”柯府主突然说道，“最开始，阴姓指的是夜间活动的生物，阳姓指的是白日活动的生物，像是朔鬼属阴，鸟类属阳。后来，凡是生活在北海边的异兽都取阴姓，阴阳也就变成了地域的区别。而阴阳的定义，在于姓氏在鱼鸟草字中的性质。就比如我姓柯，柯就属阴阳交隔地带，木宏盛的木，就是纯阴。一般，异兽的姓氏是对于他能力的一个强约束，所以异兽比人类更在乎血脉和家族。像是那个林姑娘，大概就是因为她的父母想让她在人类的地方一直生活，于是给她取了个阳姓。”

“原来如此……对了，老胡，府主。”廖叶辰问道，“我的星河天功，是魔族功法吗？为什么他们都说我的星河天功是魔族功法？”

胡天行道：“百分百的魔族功法。”

柯府主也点头：“的确是正宗的魔族功法。”

“那么为什么从小到大，没有任何人向我指出它的问题啊？”

“我想，”柯府主说，“是因为它太正宗，以至于你身边人根本不太了解。人类的功法又多的很，像什么送丧天功这种阴气十足的功法都有，而星河天功从名字上来说，没有任何怪异的地方，也就自然不招致别人怀疑。”

“我觉得吧，就是老廖你见过的高手太少了。稍微跟魔族打过交道的人都知道这套功法，因为它就是魔族第一功法，用的人最多。不过，无聊的人谁研究魔族呢，明晗，你们学校里都不教吧？”

“我是没学过。我也以为这是很正常的功法。”

“那老胡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啊？”

“你自己一个练功法的人，都快八段了，我说个毛啊。而且我也练魔功啊，我的开天辟地剑就是。你练个星河天功有什么好惊讶的。”

廖叶辰依旧是无语。

吃完饭后，廖叶辰独自在黑塔前的草地上走路。这里的天空没有白天黑夜之分，永远是黎明的状态。廖叶辰走着，他想的是林琴音。她的祖父如此声名，为什么她在快受刑的不托出来呢？她为什么知道自己是朔鬼，却又完完全全像人一样生活呢？她去洪都，是为了什么呢？可是他现在也问不到了。

“什么，在想我的事情？”

一个奇怪的声音从廖叶辰耳边响起。他抬起头，胡天行正以一副似笑非笑表情看着他。

“唉，每次冒险，我都要想太多。”

“多想是件好事啊，什么情况都能考虑到。”

“但是啊，一碰到我解释不了的地方，我就会像走死胡同一样，怎么绕也出不来。”

“这样吗？那我建议是多走走，这样你就会熟悉这种感觉了。因为人只有走出来，才知道自己一无所知。”

“每个人都一无所知啊。”

“是啊，人都是这样，又不是白泽，就算是最厉害的人，也要有足够的信息才能推演他想要的结果。所以常有句话说，人的强大不是执行者的强大，而是规划者的强大。”

“说的不错。”

廖叶辰从下往上仔细数了一遍，黑塔的确有一百层。

“对了，老胡，你不是说只是在梦里见过柯府主吗，可你们俩分明就是老早的亲戚了吧？”

“是只在梦里见过啊，前天我来的时候，还把府主吓了一跳呢，我就说我是来看看没见过的亲戚的。不过他倒是说，我小的时候还被他抱过，那应该太小了，我没有印象。”胡天行说，“我小时候被人下过一个幻境法术，那个人的意图是报复我爹妈，让我疯掉。之后我爹妈求一个云游仙人，让他帮我解开这个法术，但他说：‘有失不得，定积怆寒。’所以他只是把幻境封印在梦里。总之，你可以知道的是，虽然我什么也记不起，但是幻境是记得起的，所以如果我在梦里见到人，大概率是我曾经见过，然后让幻境法术录入了。但黑塔我小时候是来过的，不过那时候是迷路了，走到了一个异兽的村子里。不过因为我太小了，他们就没有害我。村子里一个阿姨让我留住了一夜，第二天我跟着一个打柴的从旁边小道往山的另一边回去的。”

这下很多事情都开朗了。那个阿姨，明显便是樊采英。打柴的自不必说是浮阖。廖叶辰心中的疑惑一下便消融了大半。

“那个幻境，对你的影响大吗？”

“我已经习惯了，有它没它感觉差不多。但有它的话，我活一天相当于别人活两天，还是挺有意思的。只是幻境里的人攻击性都高的很。毕竟本意是想让我疯掉，不停回应幻想的攻击。”

胡天行云淡风轻地说道，廖叶辰相信他的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在未敞开心扉前，给他人留足空间，是相当有必要的。

“唉，本来以为这任务一下就能完成，你一出事拖了两天。既然这样拖了，那干脆多来一会儿，在洪都逛逛吧。”

廖叶辰没有异议。他从山峦望下，看着云层间若隐若现的那座城市，也确实想知道，这个如上阳府一样级别的城市，被称为新府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模样，而这里，又会发生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