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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下:李骠骑正言鸥不下,高都护卜龟战蛮兵

“好,老夫且试一回!”

高骈应着取了雕弓在手。范昵些道:“射大者!”高骈道:“大者可高!”声未落,只听啪的一声弦响,那箭便嗖地钻上了天,晃眼的正寻箭时,云中那只乌黑的鹞鹰已在往下坠了。一时,身后诸军都大声嚷噪起来。范昵些一时愣住了。高骈道:“你射得下来,也不须退!”范昵些应了,取了画弓在手,仰天瞄看之际,突地将弓下转,便朝高骈射了过去,兵不厌诈!高骈不提妨,梁缵的眼睛也巴在天上。箭便钉在了左边护心镜上,高骈低伏身勒马便走。范昵些又追了一箭,随即掏出红旗左右展了展,紧着,李浸龙、李波龙便叫噪踢动了马,两千滇骑一齐豕突,向唐军两侧贯过去。同时步兵也挺枪上压,不动的只是杨缙思一部。

范昵些正转着肩挥刀呼嚷时,猛听得一声尖啸的箭声,啪地一声,两块护心镜中间便钉上了一支箭,甲穿透了,是破甲箭,痛疼随即发作,他流矢前倾抓住了马鬃。箭是郎幼复射的,论射术天下诸镇也鲜有及得昭义的。敌骑入了射程,两都昭义兵便一起拽满了弓,郎幼复、马爽嚷着将旗一挥,两千支箭即时扑起,头顶便过鸦似的一黑,紧着便坠若冰霰,啪啪啪咬了下去,人马便惨声涌起,转蓬似的栽跌。李浸龙、李波龙正挥槊遮箭时节,突然马就在往下跌了,不是中箭,而是地陷了。

“有陷坑!”

嚷了一声,后面的根本就勒不住,都滚珠似的往下跌。这些拒马坑并没有费高骈多少事,使俘虏挖的,稻田松软,很快就挖了下去,四角扯上几根绳,铺上稻草便成了。范昵些的箭其实也没有伤到他,急忙回阵是要诱敌,现在一切都算中,除了胸口的这支冷箭。师直为壮,他能感受众将士对南诏的愤怒。

范昵些马勒住了,大旗却还是向前压着,此时若退,必然溃败。南诏的将士见他还稳坐在鞍子上,便也继续呜呜喳喳地向前赴。黄头军不喊不嚷,虎着目,缓着气,前面刀盾,后面枪箭,排得如墙似堵。张贯立在这个小方阵的正中,座下是赤黄花马,身上是赤绦铁甲,膝上横槊,手上横刀,脸上映日,头上旗招,俨然如塑。当蛮兵进入射程时,他大吼着举起了腰刀:“注弓——拽!”身侧秉旗将摇动令旗,几百张弓便矻矻作响,个个拽出满月来。

“射!”

令旗猛然一点,便听得满耳嗖嗖作响,箭带着风如鹰隼般扑下。蛮兵呜噪大嚷,举牌的举牌,挥枪的挥枪,闹刀的闹刀,赴的赴,驻的驻,跌的跌,本来还算齐整的队形即时走了样,箭再至三至后,队形已稀落成鸟爪。在前的将官将马跃起,挥槊入阵。黄头军直如铁铸,并不起乱,他们看着马跃起的势子便知道这是哪队哪伙的肉。当着的见肉至了,队长嚷动队旗,各伙随即作避,左者左,右者右,后者后,前者前。滇马砸在空处,紧着四面步槊齐搠,呼吸之间,马失四腿,蛮将还未挣起,又是四面步槊齐至。蛮再次跌地,伙长便提刀上前,噗噗两刀,迅速结果了蛮和马,恢复了队形。第一块大肉吃得如此顺遂,各人眉尖都有了喜色。

顶在前面的牌盾枪槊一步未退,也一步未进,杀伤的蛮兵却已跌了一地。不管蛮来多少,他们的动作都是齐整而迅猛,一伙一伙的,一队一队的,扛盾、搠枪、补刀——扛盾、搠枪、补刀。蛮兵如飞蛾扑火,黄羊触墙,舍着命往盾里杀。可是冲不动!

范昵些看到了,他从未见过如此的黄头军,也从未见过如此的昭义军!步兵杀不动,骑军裹住了蹄子,他口鼻里的血一直在往外冒,而且越来越多了,正焦嚷着。这时,耳内传来了鼓声,从唐军身后传过来的,从东边传过来的,听鼓声人数当不下万。很快就听到汉军嚷了起来:“中军大至,杀!杀!杀!”左右开始劝他撤。这时,杨缙思打马过来了,用蛮语急嚷道:“都统,南定火焰冲天,桥板尽烧,城上已有了唐旗!”范昵些使劲吐抹了口血,嚷道:“撤,往龙编!”大旗一挥,便转了马。

集过来的收稻兵本来就乱哄哄的,又没正经器械,只在旁边助声气,这时见旗子一转,首先就乱了起来。杨缙思也不管那两个姻亲了,护着范昵些入了骑军,旗子一压,两千多骑照着人丛里就踩,别说这是峰州蛮,便是南诏土卒这时也顾不得许多了。

张贯见蛮退,也挥了旗,忠武军便倒墙似的往前压,队形不乱。紧着昭义二都也动,都没乱跑起来。追亡逐北,并不须用刀口枪尖,只须随着喊杀,那厮们不自踩踏死,跑着跑着也得软塌下来。

杨缙思一军跑出十来里路,前面突然又起了鼓声,范昵些已经昏厥不省人事,正不知如何是好时节。那鼓声夹着马蹄声便迫了过来,很快斜阳中便出现一线黄色!

“黄头骑军!”

不知谁嚷了一声,杨缙思也着慌,吩咐秉旗将偃了大旗,拽马便跑。这是他第二次奔逃,第一次是守交州,冷不防吃李鄠伙着爱州蛮杀至,回朝差点吃了斩,还是以着他兄长杨缉思有大功才得了恩宥。鼙鼓声中,忠武骑疾卷而至,如腊月朔风过寒枝,如八月黄河下三门,如从风猛虎扑羊群,如抟云长龙扫鸦阵,骑军过去,惨声迭起,一切残落。

唐高宗上元元年(公元674年),下诏人间禁用一切黄色,违者以谋逆论处。忠武军这黄抹额却是宪宗皇帝赏的,蔡州牧马监唤龙陂监也是宪宗皇帝赏的。忠武军也从来没有辜负过这份赏,河南诸逆一清,他们便从大唐东境上最坚牢的盾牌变成了王朝手中最锋利的腰刀,现在他们又再次证明了!

赵犫呼众继续向前,高杰却嚷了起来:“赵公,蛮酋在此,岂可错过?”赵犫道:“一蛮何为,都护有令,蛮既溃当直驱南定桥!”高杰道:“赵公,擒斩蛮酋,此乃大功!且南定不下,蛮酋为什西奔?”赵犫道:“不然,南岸之蛮犹是小都护数十倍,设有万一,如何了得!”高杰还要劝,赵犫已将马踢起。

道者阴阳,杀戮能慑人之心而不能服人之心,恩德能化人之心而不能固人之心。故杀须辅以德,德须辅以杀,方合道术。高骈挥众逐杀出十里左右,才下令呼降。随在各都的降蛮便齐嚷道:“杀南诏,降唐家。草系颈,赦不杀!”正逃得没命的蛮兵得了这一声,缓了步,急了目,看着稻草便扑,得着便往颈上缠。缠系好了便往左近的南诏兵身上扑,嚷得虎狼一般。

范昵些这六万人,五万都是峰州土蛮,土蛮中又各有等,贵的不过上万人——不是李由独的族人便是他的姻旧,其他的不是胁从便是利诱,这时节谁不反将起来的!

人声跑得比马蹄快,赵犫驰到南定桥头时,蛮兵都扯着颈上的稻草大嚷:“已得赦!已得赦!”赵犫便勒了马,这事过江前都护说过的,即使没说过也不难辨出真假来。桥只剩下了臂粗的铁索,那头鼓声噪噪的,却并不见几个人。城上的旗帜随江风乱翻乱扯,一时也看不清是高不是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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