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祐琮拿着圣母像来到沙盘旁边。张惟昭也回到对面坐下来。两个人都不再说话。
陈祐琮把沙往沙盘中央汇集,筑成一个圆台,把圣母像放在圆台的中央,面向着自己。
然后以圆台为核心,在四周画出了向外延伸的曲线。这些曲线既像是辐射出来的光线,又像是曲折的道路。
他的行动很慢,每一个动作都很郑重。
画完之后,陈祐琮安静地坐下来看着那沙盘中间的圣母像,沉默不语。过了半晌,他又把那圣母像拿起来,在沙子上挖出一个坑洞,把圣母像放进去,然后捧起沙子,小心翼翼地覆盖在上面,一层又一层。
张惟昭在对面静默地注视着陈祐琮的动作。陈祐琮可能自己并没有察觉,他所做的,是对母亲的怀念、祭奠和埋葬。
不对,其实说埋葬并不完全准确,在用沙子掩埋那个象征着永恒母亲的人偶的时候,陈祐琮那种小心翼翼的姿态,很像是在用心保护。他想把母亲藏起来,让她不受伤害。
同时,他内心也有很多压抑的愤怒。因为最先吸引他注意力的,是那个恶龙。恶龙代表着愤怒和攻击性。但是他放下了恶龙,没有拿到沙盘上,他不想让别人察觉他的愤怒。
张惟昭想起她临进宫之前,师父跟她讲过,太子的生母在他六岁的时候猝死,而死前一个月,才刚刚被封为淑妃,在被封妃之前,一直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宫女。
张惟昭直觉淑妃的死不简单。而这很可能是造成太子如今的情绪问题的一个重要原因。张惟昭之所以有这样的判断,固然是受到前世华语圈中宫斗剧的影响,什么立嗣、夺嫡、阴谋陷害的剧情比比皆是,不由得她不往这边联想。但更多的依据,却是沙盘上散发出的信息。
自始至终,陈祐琮的沙盘上都只有一个沙具,这唯一的沙具还被他埋到了沙中,现在沙盘上光秃秃的,除了一个微小的起伏一无所有。
太子正在被绝望和痛苦淹没,而且情绪非常压抑。
陈祐琮做好这一切,坐回到软椅上,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一盘沙子。
张惟昭也在沉默中陪伴着他。她并不打算去跟他分析沙盘的意义,实际上,在前世的沙盘室里,她也极少和来访者分析沙盘的象征意义。她相信一切意义到最后会自行呈现。人们需要的只是时间和有质量的陪伴。
远远传来钟鼓的回响。那是紫禁城东的钟鼓楼在报时。
半个时辰过去了,太子站了起来。
张惟昭也站了起来,说:“请殿下留意,下一次是在三天之后同一个时辰。”
“有劳了。”陈祐琮点头示意。转身向外走。张惟昭跟在后面相送。突然陈祐琮似是想起来什么,站住在门边,从腰上悬挂的荷包里,掏出一片金叶子,递到张惟昭手中。
“这是你今日的酬劳。”
张惟昭笑了,施礼接过道:“多谢殿下。”
这个金叶子打造得十分精致,真的做成了树叶的形状,叶片薄如蝉翼,叶脉历历可数,张惟昭把它放在眼前,透过叶子去看从窗棂里斜透过来的阳光。
“真漂亮!”她由衷地感叹说。
其实这个时代作为储蓄用的金叶子并不是树叶的形状,而是做成小儿手掌大小的长方形,薄薄地夹在书里或者衣服里方便携带。
这个漂亮的金色树叶,是陈祐琮特意命人找出来的。不知为什么,他觉得随便送金银太俗气,想找点新异的东西给张惟昭当酬劳。
听到张惟昭由衷地赞叹,陈祐琮莫名其妙地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他轻咳了一声,道:
“免得你又追着我要报酬。”
说着出门远去了。
张惟昭在后面抿嘴笑了,心里说这个孩子其实挺逗的。
现在这种抑郁的表现,应该是创伤之后的应激反应吧。陈祐琮生命的底色,应该是比较温暖的。张惟昭一边进屋收拾沙具,摆放桌椅,一边在心里想到。
沙游室对面的房间,被张惟昭布置成工作室的样子。收拾好了沙游室,带上房门,张惟昭来到工作室写访谈记录。为了保密起见,访谈记录是用英文写的。这样就算有人翻出来也看不懂,不会利用访谈记录里的秘密做伤害太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