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期推延到十一月的时候，我已经购置了一顶棉线帽子、一副厚手套，它们成了我每天出门的必备套装。十一月的街道上到处都是湿漉漉的，雪已化尽缓解了气候的干燥，周边的一切变得湿润起来，小城的人过分依赖江水走在眼前浑身像是自带水气，滋润了这座城市。我从鱼市场走出来，沿着满是江水气息的街道毫无目的地闲逛，刚走出鱼市口不远，几位阿姨围一起在马路边聊着天择着脚下堆起的渔网，网前铺着一张不大的条纹帆布，帆布上早已被泥土沾染无光，上面随意摆放着从网上择下来的渔获物，鱼鳞洒了一地，只剩下新鲜的没有了呼吸的鱼体。我走近她们身边停下了脚步，吸引我的不是她们的聊天、地上的帆布、密集的网片，而是网片上粘满的鱼。我下意识地快速预估了一下，眼下不足百米的网具上竟然挂满约摸五六百条鱼，鱼和网纠缠在一起，分不清是网还是鱼。

5个女人1张网数不清的鱼，还有我这个旁观者。5个人中，一个人坐着，两个人站着，两个人蹲着，坐在横倒的塑料凳上的女人就应该是这张网的主人了，她裹得最严，戴着帽子围着围巾穿着棉服赤着手，说话间隙一直没有停止手上的活儿，她身边放着一个篮子，篮子里有黑白两种塑料袋子，还有秤，因为不时会有顾客买走帆布上的鱼。她右手边有个人蹲着虽然一直也没闲着但身上的衣服明显地比较干净，像是帮忙的熟识；她俩后面站着一个人，看着择鱼的热闹，脸上露出明显的惊喜。她左手边蹲着一位头发花白的阿姨，这个人的面相很熟悉，我经常看到她在鱼市场摆摊卖鱼，她戴着一副橡胶手套，蹲在边上理着网，后面站着的女人就不一样了，她穿戴整齐，戴着首饰，握着手机，凑在一旁纯粹为了热闹。我对她们的聊天丝毫没有兴趣，我只对这网鱼好奇，后来听女主人讲，这是她家男人在江岔子里放下的网，过了两天再回去收网时捕获到的鱼，因为鱼太多一时也难以择干净，索性直接拉到鱼市附近就地边择边卖，才有了我眼前的场景。

说话间隙，不断有好奇的过路人在身边走走停停，有的人会买走一部分。小城人可能对这场景习以为常，但在外地人眼中这绝对是最大的吸引力，通过网片上的鱼可以联想到江中的富饶。我能够想象到：清晨渔民划着船筏划向自己清楚而别人找不到的水域，他带着满怀的期待向着目标划行，丝毫感觉不到江面上的寒冷，来到他前一天下网的地方，他把船筏停好，摸索着找到网片的一端，起网的时刻是最惊心动魄的时候，他在江上漂了大半辈子见惯了大风大浪，眼前的景象还是让他着实兴奋了一把，他把网连同网片上的鱼，一起收拢进船舱里，船筏本来就小，这么多鱼堆满了小舱，分不清哪儿是鱼哪儿是网，他打电话让老婆帮忙一起在江边把网转移到三轮车上，直接开到了鱼市场附近，把女人、鱼网、网鱼留下，“哒哒哒”地返回到江上，赶在结冰前继续在水中布网。

人们喜欢野生鱼，因为它们足够新鲜，更何况来自没有遭受过多污染的黑龙江，女主人一边择一边卖，卖得还很快，帆布上的鱼总是集不起堆来，有些心急的顾客自己伸手到网上去择，就像果园里的采摘，这里成了渔获物的采择，顾客买的很开心，主人卖得很兴奋，一方便袋一会儿就能装满，在这么冷的天左手一袋鱼右手一斤肉，新鲜生活最健康。

沿着脚下的路继续往前走，走到第二个十字路口就到了商业街，十一月的商业街同天气一样冷清，俄罗斯游客早已被“冻”回了国，不逢节假日也没有外地游客，小城市民还在为着生活奔波。营业员立在一边无精打采的摆弄着手机等待下班的时间点，这个季节大家习惯了沉默，听不见往日的吆喝，偶尔步行过往的行人脚步匆匆也不会像我一样好奇地打量着身边经过的每一处商铺，想要知道里面卖得是什么。商业街两侧开着几家俄罗斯商铺，里面卖得是地地道道的俄罗斯特色，也是我平时最喜欢逛的地方，虽然每次进去老板都会极尽热情地欢迎，以较大的折扣向我兜售，但由于囊中羞涩，我每次也只会带走几块相对便宜的巧克力，偶尔是只可爱的俄罗斯套娃。

走在去江边码头的路面上，迎面吹来的风过度清冷，可劲往衣服缝隙中钻，钻得人浑身发冷，不免加紧了行走的脚步，紧紧用双手把怀搂住。码头上只剩下孤零零的石头，巍然不动地抵抗着携带沙土寒风的嚎叫，江面上浪头很大，看不到渔船的坚持，正待我扭身准备离开风口的时候瞥见不远处一片凸出的水面一角，有位孤独的渔民在船上，由于地形的遮挡，只能看到他一上一下的棉帽，我好奇地走过去看到他正在摆弄渔网，他看到我先是一惊，而后在我主动介绍后与他攀谈起来。原来他是习惯性一大早起来在江上“遛网”（撒网捕鱼）的，他今年五十多岁，从二十出头就开始捕鱼，每天早晨不管刮风下雨只要江面不结冰，他都习惯性地第一时间迎着日出撒下第一网，然后才会开启一天的真正捕鱼生活。都说“早起的鸟有虫吃”，他的船舱里多出十几条狗鱼（黑斑狗鱼），这是他迎着凛冽的寒风，孤独的漂了一早上的收获。这个季节的水中就属狗鱼最活跃，其他的鱼都躲去越冬，只剩下狗鱼开始冒出在水中，狗鱼最喜冷水的，临近冰封期最活跃，整个黑龙江抚远段成了它们最尽兴的舞台。这个时期的市场上当然也属它们最多，一致地头向外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体侧的黑斑块儿密密麻麻的堆积在一起吸引着来往顾客的目光。十一月的小城生活就在这热闹与冷清之间交织着，迎接着属于她的漫长冬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