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时吴尘回到了吴村,站在自家的柴扉前,看见徐氏那屋还点着灯,屋后的大鸠山掩在漆黑夜色里,天穹微光勾勒出它的轮廓,宛如巨兽卧踞,使得那一方小小木窗透出来的光亮,远看犹如兽目幽芒。
吴尘推门进屋时,徐氏的屋中窸窣响动,接着便听见了徐氏的声音传来,
“你……回来了?”
“咋还不睡觉?你一个古代人熬什么夜啊?”
吴尘走进堂中,回身闭好木门,没好气地掀开门帘就进了徐氏的屋。抬眼看去,见徐氏盘腿坐在榻缘边,借着灯盏微弱的亮光,手中捉针扯线,缝补着衣物。听见吴尘进来,抬头看了他一眼,面上不自然地笑了笑,说,
“知道你夜里会回来…”
说着,低头咬断手中的缝线,展臂撑开一件青色襕袍,轻抖几下,接着道,
“且先将你身上这袍子换下,已穿了多日了。”
此时徐氏目光中的慈母之爱是遮掩不住的,吴尘忙低头去解腰间的束带,
“也不知道换个颜色,这换了一身跟没换有差别吗?”
徐氏抿嘴笑了笑,对他这种没良心的言辞没有多加理睬,候着他脱下了袍子,探身一只手将新袍子递过去,另一只手再将他换下的袍子接过来。
“明日我再濯洗。”
“明天搬家,可没时间让你洗衣服了。”
吴尘笨拙地穿着新袍子,闻着袍子上新鲜的棉麻味,心里计较着衣服有没有穿反,听见徐氏说要洗衣服,随口说了一句,却听见物什落地的声响,抬眼看去,发现是徐氏手中装针线的笸箩掉在地上,吴尘下意识弯身去拾,却听见徐氏惊诧地问道,
“搬…家?是迁居的意思吗?尘儿要迁居何处?”
“搬去县城里…”
吴尘蹲在地上拾着笸箩里的杂物,却没等来徐氏的回应。好奇抬头看了一眼,吓了一跳,此时徐氏已是泪流满面,却又在努力抑制着。吴尘叹了口气,站起身将拾完的笸箩放到徐氏脚边。
“这个地方太偏僻了,留你一个人住在这,万一出事,我良心过不去。何况你的腿脚也不好,做什么事也不方便…”
说着,吴尘下意识瞅了一眼徐氏的残脚,接着说,
“无论如何,算我欠你们母子的,神仙也不能不讲道理是吧?…”
吴尘自顾自地絮叨,徐氏自顾自地流泪,而此刻外头的夜愈发的浓稠,却如何也遮掩不住这深山僻宅里透出来的温暖光芒。
一大早,吴尘先去村中吴三斤家,将他一脚踹醒,吴三斤揉着屁股和双眼从地上爬起来,打着哈欠问
“小尘,你做什么?”
吴尘说,
“借你家大叫驴和你用用。”
吴尘套了车,驾驴同吴三斤一道回宅着手搬家。本来他想背着徐氏直接一走了之,穷家破户的能有什么东西值得带走,而徐氏可没他这等“败家”的觉悟,吴尘好说歹说也没甚用,一大早起来就独自收拾出一车的物什儿,早早地等在了院前。
吴三斤腋窝里夹着赶车的竹枝条,来回往驴车上不停搬着东西,嘴里时不时问上一句,
“徐娘子真的要迁到县城里住啊?”
吴尘没有答理他,等物什收拾完毕,便又一脚将他踢上了驾席去赶车。徐氏看不过去,责怪吴尘没大没小,为何总是欺负他三斤哥?
吴尘嘿嘿一笑道,“没事~三斤哥比我大他让着我…”
吴三斤瘪着嘴,没敢插话,于是三人便驾着驴车缓缓离了村。
已经走出吴村好远,徐氏怀抱着吴大的骨灰罐,眼睛还在回瞅着旧宅的方向。吴尘也没多劝,他也不知道如何去劝,于是一路上这对母子也是一言不吭。倒是吴三斤赶车赶得挺开心,开心的刚想唱上一嗓子,却被吴尘瞪了一眼给憋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