涧水潺湲,泠泠琤琤。
甄四郎上下一团黢黑,毛焦发卷,浑身的好毛已不多见,眼下倚着崖壁,坐在潭水之中,盯着头顶上空的一片野云,双眼发直,满面悲切。
旧地重游,吴尘却没时间抒怀欣赏,撅着屁股蹲在潭边,涤洗着一件青色道衣。自然是先前被甄四郎一口吞掉的那件青云鹤氅。呕了半晌无济于事,被吴尘一脚从腹中踹出来后,沾了不少甄四郎的胃溶物和口水。吴尘见了想丢,但毕竟是个价值千金的宝贝,随意丢了多少显得败家,本想着谁弄脏了谁洗,公平公正,可扭头看见甄四郎那黑不溜秋的可怜样儿,尘哥终是没好意思。
“以后多吃树(素),别老吃由(肉),你瞧你这…哎呀…老多油了,洗都洗不利整…”
甄四郎也听不懂吴尘一个人在那儿埋着头,嘴里唧唧歪歪个啥。反正肯定是在埋汰它,它眼下也没甚力气计较,一把火烧得它现在只想静一静,想想未来。
“最近我就不来了,忙…”
“像谁稀得你来似得…”甄四郎如是想。
“...反正你就呆在这旮旯哪儿也别去,我会随时回来找你,你要好好的,别整天瞎造…”
甄四郎翻了个白眼,但依然一声不吭。
“我去…可是洗完了,瞧给我累的,哎哟..赶紧喘口..哎哟..”
吴尘拧干了道衣,随手丢在一旁的青石上,直起身来,双手撑在后腰上,满嘴零碎,絮絮叨叨。甄四郎依旧充耳不闻,甚至双目都阖上了,一幅四大皆空的模样,出尘去了。
“我说那个谁…你…把这衣服晾晾去”
甄四郎没动弹。
“我查三个数哈”
“一!”
“慢着!哥,你这是做甚呀?老吓唬俺,俺又没晾过衣服,你看你…”
甄四郎怂的倒是快,跟男科病似的。四大皆空立马转换成了乖巧懂事,捎带些小小的幽怨,分寸拿捏的恰到好处。
“不会晾啊?没四,哥教你啊,嘿嘿,你看哈,你就拿你两个大爪子各捏着衣服的两端,然后举到头顶,然后找个坡,然后就从坡顶跑到坡下,再从坡下跑上坡顶,来回几下,衣服差不多就干了,是不是怪好玩的?”
“……”
“还愣着干啥呀?麻溜点,快去!”
“可是…”
“一!”
………
临近傍晚,吴尘下了山,径直推开吴家小院的柴扉走了进去。人还没走近正门口,却见那门“嘎吱”一声从里面被拉开了,徐氏一脸惊喜地站在门内,直勾勾地看着他,
“尘儿,你回来了啊?”
吴尘无言,下意识地低头朝徐氏的脚瞅了一眼,嘴角轻微抽动,终是忍住了。他缓步走上前去,伸手搀扶住徐氏,扶着她慢慢走回屋内,搀扶到藤椅边,再扶着她坐下。
“腿脚不好,就不要走来走去,多瘆…甚是不便啊。”
徐氏话还未出口,眼泪却先掉了下来。婆娑泪眼上下打量着吴尘,终是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她心里自然是知晓,眼前之人已是“物”是人非,孩子还是自己的孩子,又不是自己的孩子,模样看着并无二致,实质却又浑然不是。这实实虚虚,似真似假,倒还不如了最初的那个无力回天的残酷结局来得轻省,更容易令人接受,如今这样的情况到底算个什么呢?
哭着哭着,徐氏渐渐冷静,垂首低眉,目光木然地看着自己的脚后跟(只因脚面在腿后面看不到)。而吴尘背过身去,假装沉浸在屋外远山秀色之中。
“唉~你…何时离开?”
徐氏一声轻叹,问道。
“去哪儿?”吴尘负着手,一脸好奇地回头反问道。
徐氏愣了愣,
“你要去哪儿?我又如何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