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云消雨霁,大鸠山上浮岚暖翠,好似仙境。天边霞光万道,穿林透雾,一阵山风袭来,吹得吴三斤胸口上的破布‘啪啦‘乱飞。
他迎着霞光半眯着双眼,幽怨地望着前方,就在距离他数尺之远处,一个青袍少年,双手负在身后,正闷头赶路。
好几次张嘴想唤住对方,终是又收住了,讪讪地看着对方写满“达咩”的背影,嘴里嘟哝着,手却下意识地伸到身后,拉扯了几下夹在股缝间的袴布。
昨日吓出的那个屁,不小心带出了点稀,漏在裤裆里,令他很是不舒服,尤其已经赶了近一个时辰的路,汗水再加上这阳光的照射,沟子里开始瘙痒难忍,气味那就更无须多讲。
自早上一睁眼,看见吴尘那张小脸嫌弃地瞅着自己的那一刻起,一直到现在,每每吴三斤加快步伐想撵上走在前面的吴尘,与他并肩同行时,小吴尘居然头都不用回,后脑勺好似长了眼,脚下步伐也随之加快拉开距离;吴三斤慢下来,他就慢下来,吴三斤走快,他也走快,反正吴三斤撵了好几次,二人之间的距离始终没有多少变化。
回想昨夜,吴三斤心有余悸,悠悠醒来后,眼前漆黑一片,后脑生疼,接着发现自己被捆绑在树干上,双脚悬着空,动弹不得。他惊恐大叫,可刚没叫几声,忽然后脑又一疼,头一歪,人再次昏了过去。
之后再睁眼就已是天光大亮了,而小吴尘就站在离自己数尺远的地方,淡淡地冲自己说了一句,
“下山!”
一路上,吴三斤很是郁闷,昨日所发生的一切仿佛梦境,自己接连莫名其妙地晕过去,却如何都记不起来发生了什么,后脑勺像是破了,可手摸过去却又不见手上有半点血迹,真真古怪。
他一路急于想向吴尘打听缘由,又想问他为何不找他爹了,更想问自己为何总撵不上他,倒是将昨日吴尘拽着他满山乱飞这段给忘了,否则怕是想问的问题会更多。
走在前头的吴尘,此刻心里也在想着昨夜之事,
“没想到这种荒郊野地,竟会有犼这种东西。以前也只是见过某位大佬骑过,稀有的很,今天竟碰到头野生的,啧啧…等有时间,老子也来骑骑看。”
与此同时,山林深处,甄四郎躺在块大青石上,绿不拉几的草药涂得满头满脸,正翘着二郎腿,晒着太阳,冷不丁地打了个喷嚏。
吴三斤走了一路,手挠裆也挠了一路,心里惦记的唯一件事就是回村后,赶紧打些清水来洗。眼见着离村子已不远,却抬眼看见前方有一条烟柱在冉冉升腾,直冲云霄,辨识其方位就是吴村所在。
“谁家走水了?“
吴三斤顾不得裤裆瘙痒,加快了步伐,胸口上的破布劈里啪啦响声更急,绕过前方几颗树,抬头就看见前头小吴尘静静站立的背影,双手依然负在身后,驻足正看着村子的方向。
吴三斤愣了一下,心中嘀咕,之前闷头往前跑,像躲臭虫似的躲着自己,眼下怎么又不走了?于是向前紧赶了几步,就听见前面的吴尘忽然开口喝道,
“别动!就站那儿。再前一步,小心削你。“
吴三斤乖乖停在吴尘身后一尺远的地方,高出吴尘几个头去的年轻汉子看着头都没回一下的小吴尘的背影,讪讪地搓了搓手,探着脖子小心问道,
“小尘,前头就快进村了,咋不走了?谁家这是走水了吧?我们要不要快点赶过去瞧瞧,或许还能帮上忙,你说呢?“
不知不觉间,吴三斤同吴尘说话的语气变得恭顺了许多,脸上堆着笑模样,略带尴尬地等候着前头小吴尘的回应。
“不是谁家走水了,是有人正在烧我爹,走!“
说完也不等吴三斤回应,抬脚便朝山下奔去。
吴尘家的院子就在大鸠山脚下,是下山进吴村的第一户。吴尘的爹吴大是个半道猎户。做猎户前,吴大曾是吴村中少有的读书人。
然而他自小读书,一直读到二十好几,却屡试不中,末了连个生员资格都没捞着,吴大心灰意冷,自知不是读书的料,便有意放弃进身之途,然而却又不谙农事,种地肯定是不会的。不过好在他体格健硕,心灵手敏,自小又在大苍山脚下成长,对捕鹰猎兽、设圈弄套之事耳濡目染,于是索性弃牍弯弓,进林子当了猎户。
后来吴大娶了镇里私塾先生——徐夫子的遗女徐氏,幼年时自己便是这位徐夫子开得蒙,一年后徐氏诞下了吴尘。
没曾想自己这个独子自幼聪颖好学,周岁由母亲徐氏开了蒙学—徐氏好歹也是私塾先生之女,开蒙幼童自然不在话下。虽说不是那种三岁成文,四岁能诗的神童,但小吴尘十二岁便考过了县试,获得生员身份。
吴大自己青云路断,本来心中就多有不甘。如今老天垂怜,得了这么一个会读书的儿子,自然是全力栽培。
然而世事总难周全,吴尘自幼体弱多病,请了县里普善堂的药老问过脉,说他患有先天心疾,难活弱冠,这对吴大而言无疑是个晴天霹雳。
于是自此之后,吴大夫妻二人就开始为子四处寻医觅药,而这么多年过去,吴尘的心疾却始终没得到什么改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