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窗格玻璃,看着少女紧张兮兮的样子,陈力忍俊不禁,同时,更有点心酸。
这就是1978年的陈家沟啊。
为了吃一口肉,不仅要偷偷摸摸的炖,还要偷偷摸摸的吃,生怕被人发现,就像是在做贼。
“文老师呢?不在家?”换好棉袄,陈力出门问道。
“我妈去翻粪了,”常书兰有些无奈的说道,“本来,她在学校上课,能顶一个青壮年劳力的工分,上山采药,帮人看病抓药,也能顶一个青壮年劳力。
可是,你也知道,我家姊妹多……”
常书兰的神情,突然就黯淡下去,眉目低垂,突然问了一句:“陈力,我家姊妹多,你、你会嫌弃吗?”
她的姊妹,的确有点多。
常书兰是家里老大,是长姐,下面还有六个妹妹,最大的十五岁,最小的才五岁……
这种家庭情况,搁在眼下这个一穷二白的年代,不能说麻烦、难心,而是妥妥的灾难。
有一句老话怎么说的?
男不娶大姐,女不嫁小郎……常书兰的情况更加特殊。
她是家里老大,长姐,母亲寡居,下面还有六个嗷嗷待哺的妹妹,谁娶了她,可不就等于是“入赘”了?
而且。
最为严重的问题,常书兰自己应该也清楚,那就是她的出身不太好,父亲曾经是省城中医学院的老师……
陈力看着常书兰,平静说道:“不就是姊妹多嘛,放心,我养活她们。”
常书兰抬头,似乎有些不相信:“真的?你真不嫌弃我?”
陈力伸手,揉一揉少女的脑袋,温言说道:“放心吧,天无绝人之路,不就添几张口嘛,吃不了多少粮食。”
“不仅如此。”
他补充一句:“我还要让她们都上学,以后考上大学,走出这个穷山沟。”
常书兰勾着头,一声不吭的贴过来,轻轻抱住陈力:“陈力哥哥,谢谢你……”
闻着少女身上淡淡的馨香,感受着她的温软可人,陈力笑着揽住她的肩头,向厨窑走去。
一边走,还一边开玩笑:“嘴上说是喜欢我,都不知道我快饿扁了?肉熟了没有?”
常书兰‘噗嗤’一笑,红着脸,掀开厨窑门口的草帘子:“赶紧进屋,肉早就熟了!”
使劲闻了几下炖肉的香气,陈力心情大好,使劲吞着口水:“好香啊,是不是三样肉搁一起炖的?”
常书兰点头:“嗯,照你说的,黄羊、野鸡和兔子肉,三合一,一锅炖。”
没有足够的配菜、调料和植物油,单独炖煮的黄羊和兔子的肉,往往有些偏柴;加上半只肥硕的野鸡,就会更加好吃。
陈力低头进门,一转眼,便呆住了:“她们这是、在干吗?”
厨窑的土炕上,摆着一个老榆木炕桌。
炕桌正中间,有一个黑色陶盆,里面装满了黄羊肉、兔子肉和几块野鸡肉,犹在冒着热气儿。
六个枯黄干瘦的丫头,像六根发育不良的豆芽菜,伸长了细细的脖子,睁大了眼睛,一眼不眨的盯着那一盆肉,看啊看,怎么也看不够。
每一个丫头,都在默默吞咽着口水。
尤其是最小的那个,只有四五岁的样子,蹲在炕上,眼巴巴盯着那一盆肉,口水涟涟,把小棉袄的前襟,都给打湿了一大片。
听见陈力进门说话,六个丫头赶紧收回目光,低眉垂眼,竟在再也不看那一盆肉了。
每一个孩子,在陈力的注视下,显得很是拘谨不安,只是使劲捏着自己的衣角或手指……
陈力暗叹一口气。
多好的孩子……就可怜的。
他瞬间便想起当年的自己,一年到头吃不到一顿肉,每次遇见别人家吃肉,他都会狠狠的‘剜’几眼肉,悄悄吸几下肉香味儿,就算是‘饱餐一顿’了。
记得有一个词,叫什么来着?
对对对,秀色可餐。
每次在书本上,看到‘秀色可餐’这个词,他都要会心一笑,其中苦涩,唯有自知啊……
“书兰,你怎么回事?”
陈力走到土炕边,有些生气的说道:“肉炖熟了,为什么不让孩子们吃?还有,肉汤呢?肉汤也没让她们喝?”
常书兰的俏脸,刷的一下就红透了。
她讷讷说道:“你还没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