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颔首,思量几许,苟政又轻轻地问道:“我自提兵西来,高擎晋旗,以正朔大义,抚揽士民,两个月间,过程虽有如破冰,但也初具成效,应者逐渐加多。
而今,司马勋举兵北来,同为王师义旅,他与建康的关系,可比我军要亲近牢靠,且更加名正言顺。若两军对垒,不知关西豪右,会站在哪一方?”
隐约能够感受到苟政言语间的忌惮之意,杜郁也稍加思量,郑重地应道:“明公,恕在下直言,若双方交战,短时间内,关西豪右,必是两不相帮。士族豪右,自有其生存之道!”
“也包括杜氏?”苟政目光一下子变得攻击性十足。
杜郁心下一凛,重重地抱拳道:“若蒙明公不弃,愿率部从,与明公并力作战,共抗梁州兵马!”
“这可是逆乱之举!”苟政调侃道。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此为古今之理!”杜郁表示道:“何况,以在下看来,司马勋徒有虚名,是假豪杰,明公文韬武略,实乃真豪杰!司马勋,绝非明公对手!”
“承蒙赞誉,只是眼下,我实在愧不敢当啊!”苟政语气中,带着淡淡的讥讽:“三万精兵,听着便够唬人!”
“哈哈......”杜郁突然笑了两声。
苟政则配合着投以好奇的目光:“德茂因何发笑?”
杜郁道:“明公,恕在下直言,司马勋或有三万众,但三万精兵,绝无可能!”
“为何?”
杜郁:“在下虽对司马勋知晓不深,但对梁州的情况,却有些了解。梁益二州,久处于成汉李氏治下,司马勋虽受梁州刺史多年,然徒有虚名,直到三年前桓征西平蜀收复梁益二州,司马勋率军进驻汉中之后,这个刺史方才名实俱备。
然梁州诸郡,失落于李氏之手多年,短短三两年内,岂是能司马勋能够抚定人心,调用其力?我在京兆,从不知司马勋有安民治安之举,其凶狠暴行,倒常有耳闻。
内部尚不安稳,不能统合其军民力,则急于对外用兵,这是去岁司马勋功败垂成的主要原因。倘其有精兵三万,去岁长安便已被攻克了!
时隔一年,在下也并不认为梁州人心已聚,其实有缺,其力不殆,这也是在下相信,明公能够击败司马勋的原因!”
“然而,我入主长安,方两月!比之司马勋,岂不更加困难?”苟政道。
杜郁简洁有力地回道:“明公拥强兵,已在长安!”
“同时!”在苟政的注视下,杜郁又进言道:“在下认为,论兵势,明公远强于司马勋,然若对垒,务求速战,迟则生变!”
“我却是要多谢德茂的这份信任了,听君一席话,我是信心倍增啊!”第一次,苟政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神色,看着杜郁,淡定的语气中饱含坚定:“还请德茂回去整备,明日随我西进!”
闻言,杜郁起身,满脸肃重地拜道:“诺!”
从得知司马勋军的动向后,苟政便前所未有的重视起来。而对此事态度,苟政是毫无疑问的坚决,坚决要打回去!
如果可以,苟政当然希望“晋”这面旗帜,能够再用久一些,多发挥其一些功用。然而,这是有一个基本前提的,那就是于他的根本利益无损。
而此时苟政的根本利益在哪里,在苟氏集团,在关中沃野,在雍秦郡县。一旦这个前提被打破,或者只是受到威胁,那么什么皇庭正朔、大义名分,于他而言,都是狗屁。
何况,倘若真让司马勋拿下关中,将己方消灭。苟政可以断定,建康朝廷绝不会为自己做主,相反,以其尿性只会高兴地给司马勋封赏,嘉奖他收复长安。
而苟政及其部属,又将从义军勋劳,再度被打为贼匪之流了。对东晋朝廷的节操,苟政不抱任何期待,苟氏只是一略阳不知名土豪罢了,不是什么高门大族,还不配被江左的门阀正眼看待......
因此,一旦司马勋领军北上,面对的只有来自苟政与苟军坚决、彻底的打击,而绝没有丝毫的妥协与犹疑。
而苟政的这种心态,恐怕是很多苟军下属们,都难以理解的,就连苟安,都不免为此事犹疑。只能说,苟政此前的表演太到位了,连麾下的文武将士都晃到了。
从汧水一路走来的见识与经历,让苟政朝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功利进化,一切决策与行动,都是有一套利益关系逻辑可以解释的。
利益的驱动力量是极强的,对苟政来说,也往往能带来更为果决与凌厉的行动,这是很多心腹下属都看不明白的。
于是,在稍晚的刺史府堂议上,面对郭毅、杨闿、郑权、陈晃、苟须、苟顺这些苟氏集团核心文武,苟政明确提出率军西进拒敌时,一干人等都难免露出诧异。
不过,司马勋北上,侵犯的同样是蒸蒸日上的苟氏集团的利益,对于这些部属来说,选择抗击也不会有任何的犹疑。
他们讨论的,也只是如何对付司马勋的问题,主要在军政安排,毕竟苟政决定亲征。这一点引发了一点小小的争议,郭毅认为,苟政应该坐镇长安,以安人心。
此议显然与苟政所思有冲突,而郭毅是没法真左右苟政决策的,尤其是其态度坚决后。
“苟须,这半个多月岗哨站下来,感触如何?”大方向定后,苟政突然问还穿着兵卒服饰的苟须。
能够列席这等关键的会议,对失落了半月的苟须来讲,无疑是注入了一剂强心针。此时闻问,苟须立刻起身,跪拜在堂间,坚定道:“末将已明前罪,深为愧疚,不敢再犯。恳请主公降恩,准我领军,为主公冲杀,擒拿司马勋!”
观其态,苟政淡淡一笑:“我若不允呢?”
“咚咚咚!”苟须连磕三个响头,磕得头昏脑涨,额冒血迹了,兀自倔强拜请道:“我宁愿磕死在堂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