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朗诵完了。关掉那只小小的收音机，志伟轻声地说：

“琳琳，你听见了吗？播音员也祝你身体健康呢。志伟愿你在那边没有悲伤，没有痛苦，志伟愿与你终生相伴……哦，琳琳，如果你还没听清，这里有我亲手写的底稿，你看看吧，看看吧……”

说着，志伟从紧贴胸口的西服口袋里掏出一张信笺摆在坟头，那上面写着的，正是刚刚播过的小诗《心愿》。

“琳琳，记得前年你二十岁生日时，我给你的生日卡上写的什么吗？我说过，让我们都变成火鸟，在爱的烈火中得到永生，对吗？我说过我要给你过每一个生日，对吗？今天，是我给你过的第三个生日，以后我还会给你过所有的生日，琳琳，放心吧……

“琳琳，你说让志伟在你生日的这一天，送你一件礼物。可是，有什么礼物能够代表我爱你想你的心？琳琳，这里有我为你写的日记，送给你，好吗？希望你读到它的时候就像触摸着我的心脏，琳琳，收下吧……”

志伟从包里拿出一本日记，一张生日卡，同那张诗笺一起摆放在婚纱旁边。

生日卡上，没有一个字，只画着一只火鸟。红红的羽毛，红红的翅膀，还有那红红的如啼血的嘴。传说中的火鸟是永恒的存在，它们可以在烈火中一次次地轮回重生，不死不灭。

志伟用颤抖的双手划燃火柴，点着了婚纱、诗笺、日记本、生日卡和收音机。

“琳琳，你看看吧，这是志伟送给你的生日礼物，你千万要收好了……还有你结婚时穿过的婚纱，你一定要一直穿着它，如果你冷了，我会心疼的……”

微风吹来，那燃烬的纸灰和纱尘飘了起来，飘向空中，飘向天堂。那里，有我的肖琳，有我的爱人，是吗？

志伟将身体依靠在坚硬而冰冷的墓碑上，就好像依偎在肖琳的怀抱里，喃喃而语，心里柔软而温暖着。

“琳琳，活着的人们都说，从人世间去往另一个地方的路叫黄泉路，路上有一条河叫忘川河，河边有一块石头叫三生石，河上有一座桥叫奈何桥，走过奈何桥有一个土台叫望乡台，望乡台边有个老妇人在卖孟婆汤。琳琳，你刚刚才走了七天，你现在走到哪里了？是否看见了那个丑得不能再丑的孟婆？琳琳，你可不可以不接她手里的碗？”

今生的水，前世的茶。望乡台上，奈何桥前，忘川河边，三生石畔……用今生的水，泡一杯前世的茶。端在孟婆手里的碗，沉淀的是前世的情，沸腾的是今生的爱，这个味道就叫缘份吧。人生在世，任你多苦多甜，任你恩怨纠缠，这一碗下去，全都释然，彻彻底底地与前世做一个了断。

那些曾经爱过的人，那些无法放下的事，那些滚滚红尘中数不清的悲欢离合，都只会随着孟婆汤的缓缓入喉，永远凝固于走在奈何桥上那欲言又止、泪水盈盈的黯然回眸之间，化做缥缈云烟，淡然散去。

是一世匆匆的悔恨？是阴阳永隔的遗憾？还是挥刀斩袖的诀别？……所有的所有已然不再重要。因为在饮过这碗孟婆汤之后，一切都将灰飞烟灭。

“琳琳，你个小傻瓜，你肯定不知道这孟婆汤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我给你说啊，每个人活着的时候，都会落泪：因喜、因悲、因痛、因恨、因愁、因爱……孟婆将这一滴一滴的眼泪收集起来，日日煎熬，调合成汤，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所以说，这孟婆汤啊，是人死去之后，在前往阴间的路上，过奈何桥之前，必须要喝的一种忘情水，是自己前世流过的泪水啊。”

踏上奈何桥，回头看那最后一眼彼岸花，在望乡台上看最后一眼人间，喝一杯忘川水煮的孟婆汤，人生各种滋味尽在其中。泪水滑落，却不知如何去面对三生石上的缘分注定。

“琳琳，请你一定要好好地看一看三生石，那上面记载着你和我的前世今生，那上面刻着我的名字。你只有记住了，待下一个轮回，你才能找到我的。”

只是，肖琳啊，我多么不想让你喝下那一碗孟婆汤，因为，我怕你把你的陈志伟忘了……当你从前世返回的时候，一个人慢慢来到三生石的面前，也许你和他的名字已经模糊了，但是，只要不喝孟婆汤，便能记得前生事。缘份就写在三生石上面，你将会看到，三生石上会慢慢显现出今生爱你和来世相遇的人的名字。因为只有经过重重考验过的爱情，才能为你们在三生石上刻下深深的一笔。循着这个名字，你就会找到今生来世最爱的人。

忘川河畔全是水，奈何桥上全是鬼；

孟婆汤里全是泪，三生石下全是悔……

一直在山上待到临近中午，志伟才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家。推开家门，室内的情景使他不禁怔住了。

客厅正中，安放着一张大大的圆桌，志伟的妈妈、肖琳的爸爸妈妈、姐姐姐夫，正团团地围坐在桌旁等着他。桌子上，摆满了各种水果和饮料；正中间是一只又圆又大的蛋糕，蛋糕上面插满了二十二支蜡烛；在蜡烛环绕之中，是肖琳的相片，一张放大成十吋的黑白相片。

“孩子，快过来，你看，肖琳的家人都来给她过生日啦。”

妈妈擦擦眼角的泪水，上前将志伟拉到桌子旁边。虽然心里有说不出的痛，可是妈妈没有提起“头七”这个充满了悲哀的日子。

志伟木然地走近桌前，瞪大着双眼，久久地凝视着那张相片。突然，他一下子将相片捧到手里，紧紧地贴在胸前，双腿跪倒在地，泪水唰唰而流。

“好琳琳，你回家过生日了，呵？你回家看我来了……”

亲人们为了不让志伟伤心而刚刚止住的泪水又一齐涌流出来，整个房间是一片不可遏止的悲泣。

姐姐姐夫走过来将志伟挽起，扶他坐在椅子上。姐姐拿起一瓶淡黄色的饮料，啜泣着说：

“妹妹她最喜欢我做的果味露，她走的时候却没能喝上一口……今天，妹妹过生日，我特意为她做了一大瓶……”姐姐将面前的三只杯子全部倒满，然后举起一杯对空说道：

“妹妹，你喝吧，你快喝呵……尝尝今天姐姐做的好喝不？妹妹，多喝点……以后，姐姐还给你做……”

泣不成声的姐姐将满满一杯果味露浇在地上，接着第二杯，第三杯……

肖琳的爸爸实在看不下去，站起来说：

“现在，志伟也回来了，咱们把蜡烛点上吧。”

两位年过半百的母亲颤颤地站起来，两双抖动的手共同点燃那二十二支白色的小小的蜡烛。

一朵朵桔红的火苗燃烧起来，映照在相片上肖琳那永远挂着笑容的脸，也映照在母亲们缕缕的白发上。

自古都是母亲给孩子过生日，今天，也不例外。可是……可是……我的琳琳啊，你在哪儿啊？

志伟静静地注视着飘飘忽忽的火焰，肖琳的幻影从轻轻摇曳的光晕里缓缓地显现。琳琳啊，你我虽然阴阳两隔，如有来世，我还要作你的爱人。

小小的蜡烛默默地燃烧，滴滴烛泪顺着细细的烛身流淌着，流淌着……

没有人对着这些象征着幸福的蜡烛许一个小小的心愿，也没有人去吹熄这些象征着快乐的生日蜡烛。

因为，这是一个没有主人的生日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