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银雷匆匆一瞥,徐令秋清楚瞧见了那高大身影的面貌。
约莫三十出头,豹头环眼,下颌蓄着青乌胡茬,用说书先生常用的话来说就是——这厮长得能驱邪镇鬼。
若不是徐令秋艺高人大胆,这深夜荒庙见到此等人物,还真有些犯憷。
寺庙外的雨幕下,那男子左手提刀,右手缠裹着白布,一路缠绕至半臂,还带着丝丝血痕,显然受过伤。
径直走入庙内后,男子瞧见有人在,眸子情绪没有丝毫变化,自顾自坐到旁边坐下。
徐令秋视线毫不避讳的跟着他,瞧见男子屁股下,坐得似乎是寺庙的匾额,哑然失笑,忽然觉得此人与他是同一种人。
笑声很不合时宜,须髯男子却没有丝毫情绪起伏。
庙外雨势逐渐变大,庙内陷入某种古怪的沉寂,只有李谕真微弱的呼吸起伏,能被两人清楚听到。
沉默中,对坐男子突然丢出一物:
“生火。”
徐令秋伸手接过,知道是火折子,没在意男子的指使语气,平淡道:
“柴火潮了,不好引火。”
“香案炉鼎下压着本经书,拿来引火。”
“行。”
擦——
徐令秋点燃火折,将李谕真暂时移开,起身走到香案旁,摸索一番,果真发现了一本布满灰尘的书册。
借着火光看了下封面,像是被人撕下几页,正面内容只写了几行禅宗佛经。
“寺庙烧经书?怕是不太好吧?”
“有刀在手,百无禁忌。”男子侧过头,目光幽幽看向徐令秋手中的册子:“反正留着也无用,不如发挥余热。”
雨时的春夜凉寒,李谕真还受了伤,徐令秋没多迟疑,返身坐下,撕了几页纸用来引火。
不过铜盆内的木柴潮湿,足足用了小半本书才终于引燃。
噼啪——
火苗升起,逐渐势大,黑暗从庙内敛去。为了让火势更旺,徐令秋干脆将后半本也丢了进去,就是火光下的表情有些心疼。
平躺的李谕真似乎也察觉到了暖意,凝起的黛眉松开了些,半张脸照映火光,宫装红裙,美得惊心动魄。
对座的男子却连眼皮都没抬。
听着庙外风雨声和木柴燃烧交织,徐令秋沉默许久,终于开口:
“柳邵元?”
男子抬眸,再敛眸,没犹豫,点头。
“听说,你在北魏京城杀貂寺,抢了本刀谱?”徐令秋拿出酒袋灌上一口,又伸出双手烤火。
听到这些,柳邵元也将刀鞘放下,十分默契的伸手烤火,声音沉重,带着些疲惫:“你也想要这本刀谱?”
“想是想,只不过担心没命拿。”
“为何?”
徐令秋笑了下:“能让这么多江湖宗师都前仆后继的东西,我敢要?”
柳邵元高看一眼:“你倒是不傻。”说完,又低眉看向铜盆内的柴焰:“既然你我都不敢要,那就送给底下的人看。”
“那倒不必。”
徐令秋俯下身,上身映入火光,手中赫然拿着本书册,甚至还细细翻看起来:
“只是不敢拿,看还是敢看的。”
望着那残破刀谱,柳邵元一直无所动容的表情,终于表现出一丝错愕,视线也看向铜盆内化作黑烬的书籍:
“那你......刚刚烧的是什么?”
徐令秋头也不抬:“女侠泪。”
“......”
这小子......倒是有点意思。
柳邵元端详此子,见他脚边摆刀剑,有些好奇:“你觉得,你能胜过我?”
这句话的意思很好理解,若是打不赢,那多此一举藏书也毫无意义,反正也走不出这破庙。
徐令秋摇头:“我听过你的事迹,谢天罡大弟子,怎么也算小宗师高手了。观你呼吸气段,虽然受了伤,但我依旧不是对手。”
“那为何不等我走了,再将书拿出来?”
“因为还有些疑惑想问你。”
徐令秋顿了顿,边饮酒边看书:“而且你走不了。若是能走,你早就离开龙脊山了。反正带不走刀谱,杀不杀我,对你来说也没区别。”
柳邵元先是沉默,而后苦笑了下:
“这倒也是。”
龙脊山早就被那位李甲“钉死”,他算是误闯了这座困龙局。
之所以还能待在这处破庙安身,并非实力高,只是因为那几人怕他困兽之斗,一怒之下毁了刀谱而已。
又或是别的顾及。
徐令秋继续翻看几页,随口问:
“江湖人为求武道,想要绝世秘籍,这好理解。但在京城杀貂寺,太过冒险,千辛万苦抢来这本刀谱,却不走,非要藏身陵京,你到底图什么?”
“图什么?”
柳邵元直起上身,平淡道:“先是因为尊师重道,而后为了刀法精进。”
“前者我能理解,你师父谢天罡,才是如今左丘盟的幕后之人吧?是他想要刀谱?据说他当年陵京城外与人一战,伤了筋骨,难道是想借此重回巅峰?”
柳邵元默声不答。
徐令秋再问:“至于你说的刀法精进一事......这陵京城内,还有比谢天罡更厉害的刀法宗师?”
柳邵元目光睨下,讥诮笑道:“怎么,你还想拜师学艺不成?”
“那倒不是,我有师......师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