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士摇头笑道:“并非是你以为的障眼法,此方天地,类似佛家所谓的小千世界,在这里,我就是”
“咦?”
他突然惊讶出声,便停下话语,瞬间来到少女身边,一探究竟,双指轻轻握住刀尖。
他问道:“是谁教你的刀法和剑术?”
少女没有睁眼,左手握住刚刚归鞘的剑柄,一道寒光横扫儒士腰间,试图将其拦腰斩断。
双指捻住刀尖的儒士轻喝道:“退!”
地面上响起一阵稀里哗啦的声响,尘土飞扬,片刻后,露出头戴帷帽少女的身影,双脚一前一后站定,她脚下,到儒士身前,出现一条沟壑,就像是被犁出来的。
少女双手血肉模糊。
刀出鞘了,剑也出鞘了,但是她竟然沦落到被人空手夺白刃的地步。
而且她心知肚明,敌人除了对此方天地的“构架”之外,一直将实力修为压制在与自己等同的境界上。
这是技不如人。
而非修为不到。
她整个人像是处于暴走的边缘。
恐怕少女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以她为圆心的四周,光线都出现了扭曲。
这位学塾先生到底是最讲道理的人,善解人意地劝说道:“你暂时最好别跟我比较,有可能会妨碍你的武道心境。武道登顶,循序渐进,至关重要。”
他此时的样子有些古怪,一手提着剑尖,一手横拿着剑身。
他突然笑了起来,模仿少女说话的口气,“老气横秋”道:“听不听,是你的自由,说不说,就是我的事情了。”
少女沉默片刻,嗓音低沉道:“受教!”
儒士笑着点了点头,并非是一味气焰跋扈的骄横女子,这就很好,他轻轻将刀抛给少女,说道:“刀先还你。”
他低头看着手指尖的长剑,微微颤鸣。
雏凤清于老凤声。
儒士惋惜道:“这把剑的质地相当不俗,但距离顶尖,仍是有些差距,导致最多只能承载两个字的分量,都有些勉强了,否则以你的资质根骨,不说全部拿走四个字,三个字,肯定绰绰有余”
他叹息的时候,随手抬起手,轻喝道:“敕!”
两团刺眼光芒从“气冲斗牛”匾额上飞掠而出。
被儒士挥袖连拍两下,拍入长剑当中。
匾额上,“气”“牛”二字,气势犹在。
“冲”“斗”二字,仿佛是一位病榻上的迟暮老人,回光返照之后,终于彻底失去了精气神。
儒士漫不经心地抖动手腕,那柄长剑眨眼间就回到了主人的剑鞘,因为已经归鞘,所以暂时无人知晓,剑身上有两股气息游走如蛟龙。
接下来一幕,让历经沧桑的齐静春都感到了震惊。
少女缓缓摘下剑鞘,随手一甩,倾斜着钉入黄土地面,帷帽垂落的薄纱后,她眼神坚毅,“这不是我追求的剑道。”
儒士瞥了眼被少女舍弃的剑,内心深处感到一种久违的沉重,不得不问了有失身份的问题:“你知道我是谁吗?”
少女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听说这里每隔甲子时光,就会换上一位三教中的圣人,来此主持一座大阵的运转,已经好几千年了,时不时有人从这里出去后,要么身怀异宝,要么修为突飞猛进,所以我就想来看看。看到你的时候,我就确定你的身份了,不然当时我出手,就不会那么直截了当。”
齐静春又问道:“那你知不知道,刚才自己到底放弃了什么?”
少女默不作声。
地上那把剑鞘中,长剑颤抖不止,如倾国佳人在哀怨呜咽,苦苦哀求情人的回心转意。
少年读书郎早已偷偷转头,小心翼翼望着远处的少女。
儒士不可谓不学识渊博,对此仍是百思不得其解,总不好将那把蕴含巨大气数的长剑,强塞给少女,最后只好出声提醒道:“姑娘,最好收起那把剑。接下来,小镇会很不太平。多一样东西防身,终归是好事情。”
少女也不说话,转身就走了。
仍是不愿带上那把剑。
齐静春有些无奈,挥了挥袖,将那柄剑钉入一根牌坊石柱高处,若是有人强行拔走,必然会惊扰到坐镇中枢的自己,就像之前“说书先生”一明一暗,两次出手,都没有逃过这位学塾先生的遥遥关注。
亲自将赵繇一路从学塾送到福禄街赵家大宅,中年儒士缓缓而行,每当他迈出一步,大街两侧庭院森森的高门大宅,有些隐蔽地方,便会有些不易察觉的流光溢彩,一闪而逝。
齐静春呢喃道:“奇了怪哉,哪里来的小丫头?莫不是本洲之外的仙家子弟?”
他回到学塾后,坐在案前,摆放着一枚玉圭,长约一尺二寸,在四角雕刻有四镇之山,寄寓四方安定,正面刻有密密麻麻的小篆铭文,不下百余字。
依循儒教礼制,原本唯有一国天子,可执镇圭。
足可见这座小镇的意义重大。
将其翻过来,玉圭背面只刻了寥寥两个字。
字迹法度严谨,又丰神独绝。
筋骨极壮,神意极长。
书案上,还有一封刚到没多久的密信。
双鬓霜白的儒士眼眶微红,“先生,学生无能,只能眼睁睁看你受辱至此”
儒士望向窗外,并无太多的悲喜,只是有些神色寂寞,“齐静春愧对恩师,苟活百年,只欠一死。”
当宋集薪从内屋拿出一样东西,放在桌上,苻南华不管如何掩饰,都藏不住脸上的狂喜。
一把不起眼的小壶,壶底落款为“山魈”。
宋集薪双手叠放在桌面上,身体前倾,笑眯眯问道:“这把壶值多少?”
老龙城少城主,好不容易从小壶上收回视线,抬头坦诚道:“放在世俗王朝贩卖,一两银子都不值。但是如果交由我来卖,能买回来一座城池。”
宋集薪问道:“几万人?”
苻南华伸出三根手指头。
宋集薪哦了一声,撇撇嘴,“原来是三十万。”
苻南华愣了愣,哈哈大笑。
他原本以为宋集薪会说三万人。
杏花巷那边,有个木讷男子蹲在铁锁井旁边,盯着那根绑死在轱辘车底座上的铁链。
像是在纠结如何搬走它。
黑衣帷帽、气质冷峻的少女,在小镇上随意走动,漫无目的,此时只悬佩了那柄绿鞘狭刀,双手只是布条潦草包扎而已。
当她刚刚走入一条不知名巷弄。
嗖一下,某物破空而至,然后在少女身后乖乖停下,嗡嗡作响。
少女皱了皱眉头,头也不转,从牙缝里蹦出一个字眼,“滚!”
又是嗖一下。
那柄出鞘长掠至此的“飞剑”,吓得果真躲回了剑鞘。
骄傲的少女。
乖巧的飞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