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孟谦右手托腮盘腿坐于一架极尽奢华的云锦琉璃辇中,听着耳边传来吃零嘴的“吧唧吧唧”声,只觉心头十分烦闷。
他不由得皱起眉头有些嫌弃道:
“你谎称闭关从宗里偷溜出来,万一有些好歹,我可是要背上好大一口黑锅。”
宝辇主座上,一个浑身珠光宝气的俊美青年一脸不屑:“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有甚好怕。”
说话这人名叫李清霄,刚入门不久,平日里总在宗门闲逛。
有几回到上清殿门口去欣赏春光时都碰上孟谦在按眼缘挑人“行善”,顿时便将他引为知己。
昨日孟谦推脱不得,接了任务回到自己住处,正巧李清霄来寻他去耍,见他心事重重的模样,好奇问明了因果后便死活都要跟来,还说什么“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李清霄说着又咬了一口手中果脯,含糊不清道:
“倒是你可有了头绪?”
“半点都无!”
想起昨日情形和那毫无头绪的“杀身之祸”,孟谦不由得闭上双眼,摩挲起隐隐作痛的眉心。
片刻之后,他深深吸了口气,令自己平复下来,正色道:
“不是不信清霄你的实力,只是今次出门我心中总有忐忑。你若要跟着,那行事便都要依我。”
李清霄本想插科打诨糊弄一番,但见孟谦说得认真,最终仍是哼哼哧哧地答应下来。
见他不情不愿的样子,孟谦突然起了促狭心思,微微一笑从储物戒中掏出一套外门弟子服装,递至李清霄面前。
“有道是财不可露白,你这一身过于显眼,需换上一套。”
满身珠光宝气的李清霄露出一脸不可置信的神色:“你要我穿这个?!”
“嗯?”
“啧…好吧。”
……
沿着记忆中的路线又行了半日,一座县城轮廓便遥遥出现在地平线上。
孟谦让李清霄在距县城还有十多里的时候收了云辇。
下方路边此时恰好有一座酒招,酒幌子被风卷的猎猎作响,上头隐约可见写着一个“张”字。
门口几张桌子边围坐了三五行人。
孟谦稍一思索,便带着李清霄在近处寻了个山头悄悄落下,又绕一圈从林子里走上大道,缓步向酒招行去。
还未走到店前,早有人出来迎客。
店家是个年逾半百的老者,依例询问两人要点什么,言谈间面上的笑容挤得额头与眼角现出许多岁月的风霜来。
孟谦看了看周围客人桌上道:“来两斤烧酒。”
店家自去张罗,两人随意寻了张空桌坐下,不多时便有两壶温好的热酒端来,还有浅浅一碟蚕豆。
看孟谦投来疑惑眼神,店家乐呵呵道:
“二位远来有所不知,我家的酒出了名的烈,怕您喝不惯,故赠这些许佐酒之物。”
他顿了一顿,又补充道:
“不要钱的。”
这世界虽有高来高去的修士,但普通百姓的生活却仍没有太多变化。
这一碟蚕豆,倒是要分润店家不少利钱。
孟谦诚心谢过老板一片心意,取下壶顶上覆着的两只酒碗,双双斟满后端起一碗一气饮尽。
辛辣的酒水在口中停留片刻,化作一道热流自喉间滚入腹中。
孟谦眯着眼心满意足的呼出一口气。
果真好酒!
李清霄见他惬意的模样,收起原本有些嫌弃的神色,小心翼翼地端起来浅尝了一口,而后眼睛一亮,“吨吨”将碗中酒水饮尽。
然后大约仍嫌不过瘾,竟是直接端起酒壶来往嘴里灌去。
孟谦放下酒碗,心思落到边上一桌酒客的谈话上。
一桌四人先是嘻嘻哈哈说了些家长里短和八卦桃花。
诸如马家的媳妇和隔壁王家的男人姘上了之类,气氛十分热烈。
直到其中一人探头看着忙里忙外的酒招老板,压低声音对身边之人道:
“这老张头当真疼爱他那宝贝的孙女,自从县里出事以来,几乎是寸步不离带在身边。”
“是啊,他家前些年糟了灾,一家人就剩下这一老一少。可不就当成了命根子。”
“唉…可别像老赵家似的,头天还在庆祝生日,隔天孩子就没了…”
说到这里,那一桌酒客齐齐叹了口气,竟是不再言语。
孟谦原本选在这里落脚,便是看中酒招里往来人员较多,正适合打探消息。
不想眼前这些人便就像是个知情的,只不过“话说一半”这天下最恶劣的习惯着实有些恼人。
孟谦一边暗自气恼,一边思索着要如何上前搭话,向那酒客打听孩童失踪的细节。
忽闻远处马蹄声响,两乘快马自西边官道上疾驰而来,扬起阵阵尘土。
倏忽间便到了酒招外,只听见其中一人吁停马匹高声呼呵道:“张明德何在?”
那店主人听得外头动静早已慌忙出来,连答“草民在此”,其余客人也都慌忙起身,四散退到边上。
孟谦眯眼望着神色跋扈的两名官差,伸手捻起一粒蚕豆,慢慢剥去脆壳放进嘴里,用力咬碎,嚼的嘎嘣作响。
李清霄更是头也不抬自顾自的继续喝酒。
说话那名官差眼见有人不长眼的坐在原地,面上闪过阴鸷神情,向边上同伴使了个眼色,自己却执鞭指向店家。
“县里有令,各户缴纳降虎税,你家合缴七两三钱银子,速速缴来,不得推脱。”
酒招老板浑身微微颤动,眼里透出难掩的惧意,双唇嗫嚅艰难开口:
“可否宽限些时日……”
那官差原本存了杀鸡儆猴的心思,特意挑中这孤寡老少一家。
眼见老头犹犹豫豫呆立原地,周遭围观众人皆是掩嘴相互窃窃私语,心中自觉落了面皮。
狞笑着扬起马鞭便向老汉狠狠抽去。
“啪!”
一只手掌轻轻印在身前寻衅的官差脸上。
那人瞬间仿佛被巨大的铁锤击中,直直向后飞去,正好替张明德挨下一记鞭子后摔在地上,脑袋一歪昏死过去。
孟谦轻轻拍了拍双手,两眼盯着剩下那名机械转过头来的官差,直看的那张满是暴戾的脸上渐渐爬满惊恐。
自己到底还是看不下去这吃人的世道。
良久,孟谦忽然咧嘴一笑。
“贫道与师弟今日着急出门未带盘缠,如今吃了这店家两壶烧酒,店家心善还请我吃了一碟蚕豆,差爷不知可否替贫道把账结了?”
那官差口中唾沫直咽,壮着胆子颤抖说道:
“我乃朝廷官差,你可不要胡来,多少银两我帮你把账结了便是。”
“酒水三钱银子,蚕豆七两。”
“……”
那官差被戏耍一番,有心发怒,但眼角余光扫着地上生死不知的同伴,狠话到了嘴边又咽回肚里,只小心说起软话:
“道爷明鉴,实在是小人今次出门也未带足银两,您看可否容我回城取来?”
孟谦心头冷笑,假做不知这人想要抽身的打算:
“倒也不必这么麻烦,那七两正好当做赋税,只需将三钱酒钱付了便是。”
那官差犹豫再三只得从胸前摸出一块约莫七八钱的碎银,掷给店主人后便欲纵马离去。
孟谦见状微微皱眉,右手掐诀向前一划,道路中顿时凭空燃起一道火墙。
惊的那官差的马儿人立而起,重重将它脸色更加惨白的主人摔在地上。
“把他带上!”
那官差闻言连滚带爬地跑回来,扶起不省人事的同伴将其放于马上,自己牵束缰绳骑上另外一匹,头也不回地跑了。
正当场中百姓跪倒一片,称颂起孟谦宅心仁厚,法力高强之时。
酒招后屋突然传出一声嗓音细嫩的惊叫,紧接着便是一阵桌椅门窗翻倒的声响。
孟谦猛地转头望去,却见一个连头带尾长逾三丈,黑白两色的巨大兽影冲天而起,正向不远处的山林飞驰而去。
兽首口中赫然叼着一个半大孩童!
竟有妖兽趁乱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