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继而抬起的双眼充斥着不可置信,转而将身上能拿出来的钱都尽数放置桌面。祝卿好本就是借此娱乐一下,不曾想这位冉冉升起的新星全身上下竟然没几个钱。她略带同情的眼神看了看他,静悄悄的倒吸了一口气,至少,这一点,她也是完胜。
这一幕,就连身后的亥都目瞪口呆,更别提周围看热闹的人群,堂堂正二品的将军,居然连问诊金都拿不出手。不过,那都是以讹传讹的后话,彼时的裴兆勋拿出来的钱正常来算,是足够的。
这叽叽喳喳的细碎声让祝卿好略显烦躁,彼时日头已经抵达头顶,身下的影子也逐渐变小,然而这一场闹剧像是走进了尾声,人们对此的兴致并不高昂,三三两两的走开,厚厚的人墙也因为午时的饥肠辘辘就此瓦解。
就在裴兆勋准备询问是否足够的时候,祝卿好已经将银钱熟练的抹进自己的囊袋里。
亥见此敛财的行径,也不知道该不该讽刺一番,不过还是附和道:“公子,您的药。”好走不送。
妥妥一对“奸商”?这是裴兆勋能想到的唯一的词,尽管是疑问的。拿着药包便想着离开,可是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没等他走远,便看见不远处刚从客栈出来的崔妙宜。她缓缓走来,不急不躁,似乎并不是因为这场闹剧才来的。
祝卿好看着眼前同样戴着帷帽的女子,青素色的衣衫在日头下微微反射出温和的柔光,衣衫上精美细致的纹样也在其中闪闪夺目。不明白她意欲何为,便先发制人,“每日只问诊三人。”
轻车熟路的亥自然而然地捧哏道,“那位便是第三人。”说完指着裴兆勋的样子还略显不爽,似乎对刚刚的那一个反手咬牙切齿。
尽管隔着帷纱,但是崔妙宜对这位神医还是充满了好奇。
她用不紧不慢的口吻说到:“无碍,女子行医,多为不易,神医真是令人敬服。”
这话没有任何问题,却让一直埋头的祝卿好瞬间来了神气,她心里大差不大已经猜到来人是谁了。
女子纤纤素手递出一枚手工美轮美奂的荷包,她逐步上前,越过裴兆勋,递至祝卿好面前,“神医,不妨为小女子号上一脉。”
“呵,倘若世上皆可用钱解决,那可真是方便多了。”
大抵是裴兆勋是个守规矩的人,他对于崔妙宜刚刚的举动略为不满,却又对神医的回复略觉不妥。只是,他选择了沉默。
有时候,沉默是一件易事,不多言语便不是犹豫,不是犹豫就不是拒绝。可是这仅代表主观,旁观者只会觉得这是背叛。
崔妙宜似乎是听到了满意的回答,继续开口,“听神医的口音,不是中原人啊。”
这没由来的套近乎,让一旁干站着的亥都觉得有一股无声的硝烟正愈演愈烈,他下意识看了看祝卿好,她身上原先的柔弱气息变了。
只听见祝卿好回应说,“在外行医多年,不似中都世家小姐。”各个都只会中都原音。
这句话让这场无声的硝烟彻底迸发出火星子。
亥有点好奇这位青素衫的女子是何等人物,居然能让波澜不惊的【辛】说出这种语气来。他原先木讷的眼神被激起一丝星星。
然而,祝卿好并不打算继续这场闹剧,从前的幼稚早该成熟的。她调整好呼吸,留下一句“公子,切勿再生杀戮”便坐在原位,像是在下逐客令。
崔妙宜听着这句话,复而斜看了一眼一旁的裴兆勋,今日他只身藏青色的外衫,虽未身着甲胃,可是单从腰侧的配件,就能明白眼前人必然是个久经沙场的人。可是,那位神医却是劝告勿生杀戮,其中究竟是何意为。
她突然想起,清晨去奉茶时,父亲说起的宫内刺杀一事,她当时只听见说是苗疆女子献舞中混入的刺客。她口舌相碰,不经意地提起,“看样子,神医莫不是苗疆人?”
此话一出,让一旁沉默许久的裴兆勋猛然抬头,他像是没听懂那句话,这也让崔妙宜有了可趁之机,“书中说,苗疆人多细腰,男女皆是,且善巫蛊,能疗愈,治内外……”
要不怎么说,祝卿好在一众世家子弟里,最讨厌的就是崔家二小姐,崔妙宜。这话让她彻底坚信了自己的想法,毕竟,这中都城没有谁能这么无辜地说出这种话来。不经意间就将战火转移,并且能让人错误的以为,她说的不仅是对的,还是无意识的。
这不得不让裴兆勋再次回想起昨晚,那名杀手面容整体确实是苗疆人特有,可是身形与眼前的女子如出一辙,又或者说,如若这两个都是无脸人,那么单从身形来看,眼前人的嫌疑很大。仅凭这一点,还不足以定论——他原本有些迟疑的眼神随着日头的毒烈变得凌厉,右手渐渐附上腰间的单刀。
崔妙宜一言不发,站在原地约莫片刻,像是终于想起来自己的出门任务,她故意掀起帷纱,嘴角似有若无的笑意,似乎隐藏着真挚。她本想同裴兆勋一起,可看见他依旧愁眉不展,便不再多问,礼貌性地作揖,“裴将军,家母还嘱托了些琐事,小女子便先行离开了。”
亥也想目睹青素衫女子的真容,却被祝卿好的一把药方纸遮掩住,错过了时机。
或许是因为昨夜突袭,裴兆勋仍然心有余悸,他怕崔妙宜回去不安全,然而眼前人的可疑程度让他陷入了两难。
最终他还是选择了护送崔妙宜,对于原地不动的神医二人组,他注视了一会儿,便转身不再回首。
崔妙宜向来敏感,无论是在什么情况下,她刚刚几乎已经激起了对方的怒气,可她却一下子恢复如初,她倾侧回首那抹素色衣衫。
真是耀眼呢,她心想。
突然被裴兆勋打断了思绪,她也不再看向神医。专心致志地应付他,毕竟,这可是她的救命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