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旭将马车上的蒲团取了来,掸了掸放在干净的地面。
云漠光示意蒋术奇盘腿而坐,坐到自己对面。
蒋术奇坐下后,清润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脸上,片刻不曾移开。云漠光稍稍错开眼神,看着他温厚的嘴唇说话。
云漠光清了清嗓子,“《虚静经》这门疗伤心法分为七阶,一阶虚室生白、二阶目送归鸿、三阶和光同尘、四阶翠景霜飔、五阶虚霩莩甲、六阶鹭点清光、七阶五鹤西来,每进一阶内功翻倍,实在是另辟蹊径的圣法。术奇,你若是准备好了,我们现在就开始。”
蒋术奇点点头。
虚室生白,取自庄子之道。虚室生白的下半句为吉祥止止,两句话连在一起便是平心静气,摒除杂念,致虚守静,生慧明道,吉祥福祉便会如期降临。
蒋术奇依云漠光的指令闭眼调息,摒弃人间杂念,放空心之内外,神识进入了空明之境。
他的神识躺在一望无痕的湖面上,看着天际的云彩投映在周边,内心一片祥和。经历过生死之后,他一进入空明之境,便直接达到了无欲无求的境界,对世界无所求,世界亦对他无所害,达成了两厢成全的共鸣。灵魂浸润在竹间的清风里,趟过河流间浮光,踏着揉碎的晚霞,感受到人间赐予的善意。
身体内虚弱的经脉在冥想中渐渐强韧,丹田内有了饱满的能量。
蒋术奇说不清自己的感觉,但能清晰地感受出这是梦寐以求的体验。
云漠光面临的梦境却全然相反,关山阻隔,河海难越。
脚底一空,云漠光的意识坠入了深不见底的裂隙,过往的记忆像蜂拥而来的蝙蝠挤压过来。
柳白樱斜倚着山石,怨恨地看着云漠光,“云漠光,为什么不踏踏实实过你的生活,一定要来抢我的东西?”
薛檀枞驾马而来,翻身下马,用淡漠疏远的语气质问她,“这次的行动分明与你无关,你何必自告奋勇跟来?”
伯宁萱深陷炼狱,哭啼不止,“姐姐,救我救我,救我!”
没藏岐睁开痛惜的眼睛,“你当真要这么做?你一意孤行无异于切断你我的姻缘,置我于不顾。”
仰头一看,千利神弦趴在山崖边嬉笑,“要怪就怪你,没有你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死了?死了才好呢!”
勒喜慌慌张张地出现,凑上来填满整个视野,表情焦急,嘴巴里发出不完整的哼鸣声,拼命地打着手势,“不要听他们的,不要听他们的!”
云漠光的意识在众人的践踏中不停地往下坠,坠入漆黑的渊底。脆弱的身支在山涧疾风的摆弄下不停旋转,每个人的表情像是万花筒,空洞冷漠地围观着自己的下场。
一瞬间,她万念俱灰,舍弃杂念,任由过往的岁月将自己撕个粉碎。
猛烈的风渐渐停止,她的身躯也不再下坠。
黑暗中,一个虚无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漠光,漠光,无论多苦,努力活下去,活下来才有希望。”
困住的意识用意志将深渊敲了个粉碎,一束光透了进来。
云漠光猛然睁开双眼,只觉得右手掌心隐隐发热。把手掌摊开,意外发现掌心里缓缓出现了一片金色的枫叶,甚至连枫叶的脉络都清晰可见。
蒋术奇沉稳柔和的目光正望着自己,他张开了自己的右手,掌心出现了一段金边勾勒的竹节,难以置信的告诉她,“我从未听说过有如此神奇的心法,不仅疗效显著,内功大增,每个人还能拥有一道独有的印符。”
云漠光怔怔地盯着自己的掌心,释然地笑了笑,“还是这片枫叶。”
“枫叶,自古誉为相思之叶。漠光,你又在想家了吗?”
云漠光的心窝仿佛被针扎了一下,痛得那么轻微又尖锐,便匆忙收回手掌,不再想看它。
蒋术奇紧紧攥住她的手,“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
“跟我去勾栏瓦舍听个曲。”
云漠光明白他的用意,“既然你做东,不如去玉樊楼吧?”
玉樊楼是杭州城内最盛大气派的酒楼,两栋楼阁用悬廊相接而成。夜里,飞桥栏栈明暗相通,宛若月宫。
夜里来玉樊楼消遣的纨绔子弟着实繁多,二层往上的长廊里竟然站满了人,全都兴致昂扬的观看大厅高台上舞姬的身姿。
云漠光站在二楼的长廊里揣摩整个楼阁的构造,“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来玉樊楼吧。”
“站在我身边。”蒋术奇紧紧地将她护在怀里,避免任何人群的冲撞碰到她的伤口。
云漠光依言往蒋术奇的方向靠了靠,令蒋术奇喉咙一涩,好在云漠光并没有察觉他的挣扎与窘迫。她放松的趴在围栏上,小声喃喃同节奏一并哼唱起来。
……
排排轻竹筏莲蓬围中间
绿丝低拂绕桃花荡芦浦
日暮移舟去归人倚藤树
夜色孤降临人影两相依
弦月在胸前心儿悬天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