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磨一剑,
霜刃未曾试。
今日把示君,
谁有不平事。
——唐.贾岛.《剑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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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大悟走得很快。却没有耽误他边走边查看自己的袖口、裤脚和鞋底。
刚刚他一直都在很小心地避开桥洞下那一片片血迹——可今晚,那里流出的血实在有点太多。
小心无大错,郭大悟不想惹上任何麻烦。他已经在暗暗后悔,今天早晨为何要穿这件乍眼的白衣?
幸好,迅捷轻灵的身法和手法起了作用。反复查看几遍,除了指间这把“剑”,他身上别的地方滴血都未沾染。
尽管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但连诛两名恶贼,对于以普通人身份生活了二十五年的郭大悟来说,还是难免有些顾虑。
更何况,今天除掉的歹人跟以往遇见的完全不同。虽然仅用两个照面就击杀了他们,但那一瞬间的凶险,自己却十分清楚。
此二獠怪力惊人,出手快如闪电,必定已经习武多年。从他们身上发散出的怪异血腥味道,还有那种肆无忌惮的疯狂恶意,犹在郭大悟心头萦绕,让他颇有余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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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开阔的树林出现在眼前,这是京城东郊面积最大的绿化带之一。
夜色此时越发黑沉。郭大悟站在林边,前后左右扫视了几遍,目力所及之处,不见半个人影。
纵身一跃,他跨过路旁那道宽达数米的旱渠,扭头钻入了林中。
穿过高高低低的各色杂木,向前走个一公里路程,右手边是个很大的桃林。因此,当地人喜欢把这整片林地都唤作“东桃园”。
两个多月前桃花盛开的时候,他曾去看过,还写了首打油诗:
才见桃花开,又见桃花落。
未及携酒尝,花枝已寂寞。
闲事在心头,总把流光错。
时时当驻足,好景在顷刻。
可惜,此刻的郭大悟却刚好是满腹“闲事”,无暇“驻足”……要白白“错”几日“流光”了,他有些懊恼。
如果继续向树林深处走,左拐穿过一条小路,那边还连接着一处平日里少有游人的公园。
之所以对这里如此熟悉,只因为他租住的那处小屋就离此不远。搬来这半年多,几乎每个夜晚他都会独自在这片树林中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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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大的杨树间杂着一排排低矮的幼龄松柏。遍地都是灌木丛和凌乱的杂草。在这片树林茂密处,终年也不会有一位客人造访。
郭大悟一路疾行。尽管没有刻意施展飞纵功夫,黑夜中他在树林中穿行的速度还是快得惊人。脚下乱石、草堆、沟壑之类的小障碍,都被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睛看得清清楚楚。
只要想,他甚至现在就可以用掌中之“剑”,轻松刺穿数丈外、草丛里,那只正慌张躲避蟾蜍涎口的绿色蚱蜢。
这十一年来的苦练,他身体的每一个器官、每一丝血肉,仿佛都被由外到内地彻底改造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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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消片刻,郭大悟已经来到了自己最近几个月来一直练功修行的地方。
这里是整个“东桃园”中最隐蔽、树木最稠密的所在。
附近几棵粗壮的杨树上可以看到不少凌厉的划痕,每一道都刻在距离地面数米之处。
落叶比林中其他地方更多。如果仔细观察,很多叶子上都有着一个或者几个狭窄的穿孔。
瞅了一眼手中“剑”,郭大悟打算找个地方将它先藏起来。
还记得十年前,他曾想攒钱给自己买一把真正的好剑。
七年前,他曾想亲手给自己做一把真正的好剑。
五年前,终于开始动工……
再后来,反反复复,报废了不少材料,扔掉过许多成品。到如今——这个长一尺五、宽一寸,不过简简单单磨出个尖头的锋钢薄片,却成了他时时随身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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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这柄“剑”,在外人眼里只是块破铁片,但生性谨慎的郭大悟,这几日还是不想带着个物证在身上。
刚要把手中“剑”藏在脚下一处灌木丛中的时候,他又迟疑了起来。
从现在的位置,往南再走两公里,就是一条可以通往城区的主干道。
伸出手指捏起自己的“剑”,他继续向前走去。
几分钟后,已经可以隐约看到林外掠过的汽车灯光。毕竟是条大路,直到这个时候还不断有车辆通行。
挑了棵小树,环顾四周后,他蹲下身将剑尖插在树根旁。轻轻一拍,整个一尺五寸长的剑身便全部消失在干硬的土层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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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过沟壑,再紧走几步来到马路边。附近看不到步行和骑车的人,只有一辆轿车刚刚疾驰而过。
见无人注意自己的行踪,郭大悟不紧不慢地向着市区方向走去。
步行了大概一千米左右,他停在一处公交车站旁。
这是个小站。没有用来遮雨的亭子,只能看见一个孤零零的站牌杵在地上。
除了两条日间运营的公交线路,还会有一趟“2”字开头的夜班车打此经过。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发现这趟车已经到了开始运行的时段。
夜班公交的班次间隔总是较白天的更长些,郭大悟站在暗处左顾右盼。十多分钟后,车来了。
空荡荡的车厢里只有两个乘客。一个在玩手机,另一个垂首打着瞌睡。
见附近再无他人,郭大悟快步登上车,伸手往投币箱里扔了张钞票,然后走到靠近后门的位置落坐。
没有人说话,司机踩下油门开始行驶。
除了超人的眼力,郭大悟的耳力同样胜过常人。此刻他依稀听到,远远的地方似乎正有阵阵警笛声传来。
肚子很饿。
自从十一年前开始练习那本古怪的剑经之后,他就特别容易感到饥饿。不仅每餐都会吃得很多,还非得有肉食不可。这些年一路大吃大喝下来,手头固然总是拮据,身上却始终不见胖。
不过肉眼可见的是——他双手、双足上的筋腱、血管全都渐渐变得粗壮,皮肤骨骼也坚韧密实起来。
因此,他的体重远远超过一个像他这样精瘦之人该有的重量。偶尔受点小伤,也不消一日夜便会愈合。
窗外灯影寥落,汽车一直在城郊间穿行。坐过大概六、七站后,郭大悟在一个无人的站台下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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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斤熟牛肉,三十根油乎乎、有点可疑的羊肉串用铁签子穿。外加一碟干豆腐丝,摆在简陋的条桌上。
郭大悟本想再来份猪头肉,却不料这家拉面馆虽小,居然还是个清真餐厅。
时近子夜,能在郊外找到一处尚未打烊的小店,已经足够令人满意。尤其是方才下车后,他又施展开飞纵术,无问西东地疾驰了二十多里路,使得此刻腹中饥火更盛。
羊肉串的味道吃起来有点像某种会游泳,亦会“呱呱”叫的动物,但牛肉煮得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