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了!
你在路过!
我似乎真的有了感应,似乎真的看见了你,然后在跟你说话!
你从十千山看守所的坡后去美斯乐,一路上,你把车看得很慢,你也刻意停止了或减少了跟旁人的对话,你正在在把你那被安全带系着的在旁人看来不偏不倚的身子尽量地倾向左边……
你想靠近我,你想靠我近一点近一点再近一点!
你想让“想靠近你”的我可以去靠近你,能靠近你近一点近一点再近一点!
你来了,从我这里路过去了美斯乐。
你走了,从美斯乐来路过我这里。
路过的时候,你把车行进的脚步给硬生生地拖慢了下来,然后尽可能慢地行进着!
你这一通操作,车上的亲人马上就能明显地感觉到异样,但是他(她)们那看向你的眼睛,因为你正若有所思的神情,让他(她)们放弃了想要你去回答或者去解释车速为什么一下子就降了很多很多的念头,而任由你继续去若有所思,任由你把车尽可能地把车靠右行驶,任由你的眼晴斜向右方去看路右的低矮得近乎平坦的土坡。任由你正把你那被安全带系着的在旁人看来不偏不倚的身子尽量地倾向右边……
离开美斯乐时,也如同你来时路过的那样:
你想靠近我,你想靠我近一点近一点再近一点!
你想让“想靠近你”的我可以去靠近你,能靠近你近一点近一点再近一点!
来时路过的时候,你没有想过停下来!
走时路过的时候,你在那只有二十来米长的路段上,一直在想找一个地方停下来……
停下来?
对,停下来!
停下来去看你!
停下来去到土坡上看你!
去到土坡上拿眼睛朝下去找你、去看你……
然后,让我看见你?
对,让我能够看见你,让我能够看看你!
让刚好正在放风时间段里的我感应到你正在我后面的土坡顶上!
让刚好正沿着墙根闲走的我抬头看见你正在我后面的土坡顶上!
然后,让你的眼睛找到了我,让我的眼睛找到了你!
然后,让我们彼此都知道自己在找对方并找到了对方!
再然后,你低头往下,我仰头往上……去通过眼睛这一扇窗口,作一场永远也不会散场的心灵对话!
在对话的时候,我看见你的双眼红了,且有温热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我感觉我自己的眼睛也红了,继而也泪眼婆娑……
我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如果当你真出现在土坡顶上、我真出现在墙根下,然后再不期而遇了的时候,我们都会被激动成一个什么样子?
但是,你知道我就在土坡脚下的某一个监室里,正在想家,正在想你;我知道你每一次在走时路过的时候,你的眼睛都会因为在想我而立马变得很湿热……
停下来?
停下来吧!
可,每一次都没有停下来。
为什么没有停下来?
我不怪你!
因为我知道你停下来会有多么的不方便和难!
不方便和难?
是的,不方便和难!
为什么那样说?
因为你每一次去美斯乐时路过这儿和每一次离开美斯乐路过这儿的时候,女儿都在车上。
你没回来之前的两个月,女儿总在心里找她妈妈,急了的时候还打电话问她姑姑我都去哪儿啦!
妈妈都去哪儿啦?
妈妈都去哪儿啦?
好像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唯有她不知道!
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可以知道,唯有不能让她知道!
不能让她知道?
是呀,不能让她知道,所有的人都生怕让她知道!
一个还在初中念书的年纪,一个一年都没有见过爸爸的女孩,你现在去告诉她“说她妈妈怎么啦、怎么啦,会有很长很长的时间见不到妈妈了,在需要妈妈陪伴长大的年纪却不会有妈妈的陪伴了……”
如是这般,怎么可以?怎么敢?情可以堪?
所以,你在路过的时候不能把车停下来!
所以,我不会怪你在路过的时候没有把车停下来!
我看见,你每一次路过都会把你想了好多好多的关于我的事和话的一点点,化作一个简单的眼神和一句很小声的话,去跟车上除了女儿之外的亲人去作“偷偷地交流”,然后引导着除了女儿之外的亲人去看我彼时所在的地方,然后齐齐地把你们的关切和担心都去给我……
所以,我不会怪你!
不仅如此,我还特别幸福,特别感激你!
为什么还说到了特别幸福特别感激的话?
因为,我知道你回来后,一定会驱车以借去美斯乐这个由头来敲我的心房,一定会带上女儿和女儿她爷爷、外婆、姑姑等等好些个亲人来一场场别样的看我!
我在你回来之前的两个多月里,渐渐地把我自己的心房已经给彻底地关上了,因为我知道在这里的我想了也是白想,监室外传来的声响和飘过来碰触到我身上的风跟我不会有半丝半缕的关联。
现在,在我的心房有敲门的声音传来,我开始去感应“车过的、人过的、风过的……所有的甭管是还在监室外的,还是已经进到监室里面来”的声响,因为我知道你回来后一定会在想我,一定会怎么干怎么干,一定会诸如“说是去美斯乐,其实更想的是路过这十千山看守所,而让我有所感应,让我凭空里感受一些温暖……”。
所以,虽然“你没看见我,我也没有看见你”,但是,你“去美斯乐的时候,你离开美斯乐”的时候,好像每一次的路过都是你和我的相遇一样!
好像每一次的路过,我都感觉到女儿来了,我都能见着女儿,我都看见了女儿一样!
当然,我也好像见到了女儿她外婆、爷爷、姑姑等好些位至亲的人!
一想到这些,我就觉得自己的心房被你们幸福地敲响了很多次!
你们来了多少次就敲响了多少次!
于是,我的心又泛活了过来,我开始去想你回来后于我的每一个可能,我开始去想你在准备来的路上、在来的路上、在路过我这儿的时候和从我这儿离开之后,你会怎么想?我又会怎么想……
你会真的停下来,寻一条路径,借着草树的遮蔽,悄悄地移动到坡顶的某一处,藏在草树的后面,把头伸出去,偷偷地向下了去把我找寻吗?
我会在放风的时间里,我会“在沿着墙根独走而或群走的时候,抬头去透过头顶上面那锈迹斑驳的铁丝网,去看向后山的方向吗”,会“希望在我看向的后山之上,有你正在偷偷地向下把我找寻吗”……
虽然,抬头去透过头顶上面那锈迹斑驳的铁丝网,然后能看得见后山会没有一丝一毫的可能!
虽然,你会因为担心进入的是禁区,而是偷偷地掩蔽了行进会越发地增加我发现你的难度!
但是,我确心往之了,你确也心往之了,而执意去作了那般的想象!
所以,我不会去问自己抬头去看后山够得着吗这个问题……
所以,你不管我抬头去看是一定会看不到后山的这个事实,而想象着我就能看见,而时常在拿眼睛往后山上找寻,以期能看见你!
所以,你没有在意你偷偷地行进到坡顶上后往下能不能看到我,而弄得你自己一次一次又一次地想停下车来去试一试……
所以,你也没在意你如果偷偷地行进到坡顶上去,会不会被管制的相关设施和人员给发现后被追责,而弄得你自己也是一次一次又一次地想停下车来去试一试……
你会真的停下来,寻一条路径,借着草树的遮蔽,悄悄地移动到坡顶的某一处,藏在草树的后面,把头伸出去,偷偷地向下了去把我找寻吗?
你会的!
你会真的在想,要不去拿一个高音喇叭于十千山看守所的边上去喊我的名字,然后觉得我一定可以听见吗?
你会的!
在泰国美斯乐定居下来的中国原国民党九十三师,已经在那里生活了整整几十年的时间。
几十年下来,曾经的师长已经去世了,而很多的老兵们也逐渐的步入到了他们的迟暮之年。
每到月圆之时,很多的人都会抬头叹息,因为月是故乡明,因为“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因为“每一个人在眺望遥远故乡的时候,都有着一个的执着的念想一回家”!
回家……
回家!
每念及此,我便在想到你又要去美斯乐了,然后要经过我这儿的时候;便在想到你要离开美斯乐了,然后要经过我这儿的时候;便在想到你正路过我这儿的时候……
每念及此,你便在想路过我这儿准备把车停下来的时候,便在想你欲拿一个高音喇叭叫我名字让我去听见的时候……
我们的眼睛便都不禁浸满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