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九十有八,一百九十有九——”无邪数数的声音,低到尘埃里,只有自己能等到。
“骨碌碌……”护国公府的大门忽地打开。
无风,也没有见人的痕迹……灰墙环护,暗影周垂,数间垂花门楼,若干游廊抄手……远远望进去,黑?幽深,了无一人。
似是镜中,无数门楼的灰白边框被反射出来。
脊梁骨发凉,有虫子,抑或某种密集的地下阴冷潮湿的滴水的声音响起。
门当户对下面的过门石上,点起一盏油灯,忽忽悠悠地着了,一忽儿又灭了,灯油吱吱作响,碗盏的青花瓷边上忽地乍裂,一股子灯油流了出来。
无邪拿手指轻轻一下,拿过眼下一看,皱着眉头,道:“血——”
“二百一十有二,二百一十有三——”无邪一边无声地心里条件反射地念着,双手握拳,脑中自动脑补了好多东西,也许护国公府新进了巫婆神女之类的,一个巨大的美人颈瓶子正张了血盆大口,蛋壳儿频死的眼神。
一路走来,唯有蛋壳不离不弃。
爹走了,娘没了,姐姐也死了。只有蛋壳……
无邪手一挥,自己跃出去丈余,“保护花粥!”辗转留下一句话,消失殆尽了身影。
“凭什么要保护我花粥!”一念之间,花粥迈开了步伐。这护国公府是必须要闯的,娘亲最后的滞留地。自己十六岁的生命里唯一掌握的线索。
红光四出,星星点点,随处飘荡……
地面坑坷不平,双手触碰之处柱石林立。
“三进三出,正房偏房,游廊抄手,神道石柱,滚墩石上的双鱼眼,十三龙头的华表……”紧紧呵护着花粥的方润玉心下稍松,他一手牵了花粥的手,前面是灵狐,最后面跟了花良臣。
“我本从来都与太子共进退的!”花良臣本可以留在原地,但貌似觉得跟进来最安全,况且日后相见不是给大家留下话柄了吗?
“侍书郎要是想跟着的话,最好保持缄默为好!”无人的宅院,阴气森森,暗影重重。方润玉生怕暗影中出来个东西,自己这护主模式但要横生枝花。
腥红的魂幡飘荡,纸钱从天而降。“娘亲当初也是这样闯进来的吗?”梅妃勾引土匪暗黑王向魔帝出卖消息,父皇战死回鹘口,花粥五岁被一个蒙面人救出,弃在了青山幽冥谷,成了一个野孩子。数十年野居使她仿佛回到了与狼谋皮的生涯里。
“疑心生暗鬼。护国公所为,不过是掩人耳目,顾作气氛而已。”花粥声音很大,既然彼暗我明,小心翼翼地也不过仍在护国公监视范围内。那不如干脆明火执仗,亮出自己。
“况且这护国公也是邪门儿,哪里有把自己家里弄成鬼宅的?”花粥笑道:“怨不得生不出儿子?”
“既然来了,那就好好参观,权当练胆儿。”方润玉放了心。前面鬼火冒出来,反而他举手拨开花粥头上魂幡和纸钱,径直穿过去,进入第二进屋子。自己在月圆之际看了三年,结构早已黯熟于心。
“我觉得最好先找到出口,我们一刻钟之内找到出口。”花良臣似乎恢复了理智。
“吧唧——”推门而入,头脸之上被一个东西袭击,惊声尖叫起来……
“呜呜,叽……”双手挡不住,似是一只巨鸟,铁钩一样的嘴巴,迅速叨向脸上,肩上。花良臣仓荒而逃,撞翻了桌椅,魂幡七八股扭作一团,有红衣女子依过来,伸出红舌吮吸他的额头。
“不用喊救命……”女子呜呜哭泣地说:“奴家只是一个替死鬼,当年死在了这里!夫君讨了小妾,奴家一时想不开,就上了吊……”
“你死在这里,跟在下何干!”花良臣双手双脚一阵乱扑腾,试图甩开她。
女子牵了他的手,顺手塞进了屋顶垂下来的一条白绫子里。说:“先进手……后进头,奴家帮你。”
女子的声音在众多嘈杂中显得更加鬼异。“护国公修葺一新,却不知道这以前就是个乱坟岗子,每月的月圆之夜,我们都要出来的。只因你,不知道啊,地底下潮湿的,虫子出没在身体各处,恶心至极的……”
“不要进!”花粥和方润玉被同样的恶鬼缠身,只得提醒花良臣。
花良臣鬼魅一笑:“你是女人,我也是女人。”眼见他完全失控已经上了一尺高的凳子,脖子套上了白绫,双脚曲伸道:“十二年前我就该死了,抑或出生那一刻,父皇就该溺我于热水盆里,早死早超生是也!”
“这护国公府死过很多人。其中最厉害的一个人,叫做仙雨儿。”女子的声音在暗夜里飘荡,冲撞出去,再回来,震荡着花粥的心。
娘亲仙雨儿。
“这里群鬼出没,都是奈何桥上过过的,你可别指望他们会记得谁!”女子的声音忽远忽近,完全没有抵抗力地沁进花粥的心底。
花良臣一副绝决的表情看着花粥。
“嗯哼。在下反正要死了。你好自为之吧!”花良臣人踩在凳子上,那个凳子四条腿,四平八稳的。到最后,这花良臣都没有称呼一下花粥,或者叫她作“妹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你”……
他太不习惯那些亲昵的称呼了。
“如果能想办法让我和父皇葬在一起,我们两个都是可怜之人,地下也好做个伴!”他抬起头来,望望西边天空,月亮不知在哪个方向,只有鬼火丝丝飘浮。
“不要,不要!宝儿哥哥……”花粥挣扎不出那些红衣女子。
方润玉抢救花粥之迹,胡乱纠缠之间,抓了花粥一只胳膊,死命一扯,胳膊却断了。
惊恐万状间,手里却一个纸糊的女娃娃。
花良臣双脚一蹬,身体就如一帘魂幡游荡了出去,花粥骂:“不要,宝儿哥哥……”
原来父皇觉得花这个姓氏取名字不好取,魔珏国风雨飘摇内忧外患,唯恐自己福泽不了这个孩子,本是希望他“花好良辰,团圆安康”的。
“父皇总是唤我宝儿……”白绫勒进脖围,花良臣自嘲道:“我哪里是个宝儿呀?”
“父皇日理万机,通宵达旦,凌晨每每,望向东方,念叨‘宝儿尤在天宇’”花粥泣道,女鬼附身把她也套上了白绫。
想来护国公并不怕担上罪名,质子与女奴夜闯护国公府,失败之后为逃脱罪责,双双自缢而亡。
方润玉全身被缠,牙关打颤,鬼火幢幢间发现手中的纸人娃娃在对着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