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临淄城外。
子方刚醒来,就发现自己躺在简陋而颠簸的马车上——不,这简直不能称为马车,只是一匹马拉着的木箱,身下都是草屑,像是运送粮草所用。子方头痛不已,像是脑袋被车轮反复压过去,身上也好不到哪去,他勉强坐起身来,揉了揉眉心。
自己身上穿着沾满血渍的护甲,心口疼得不行,身体也仿佛不是自己的,更糟糕的是,他什么都想不起来——眼前是不断变换的风景,似乎是在郊外,荒草丛生,没什么人烟,前面还有一队马车。子方头疼得想撞墙,根本无法思考,干脆继续闭上眼躺下来。
许久,赶车人终于停下来,子方缓过神,再次睁开眼睛时,却对上另外一双眼睛,子方吓了一跳,却又被泼了一脸水——
那女子突然拿着装水的葫芦往他脸上倒,子方抹了把脸,却听见她问:“醒了啊,你是哪个战场上逃出去的小兵吧,看着年纪不大,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的?”
子方嗓子干疼,觉得嘴巴里面都是铁锈的味道,他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似乎有一点东西涌入脑海里面,他捶了两下头,接着说:“我好像有好几个名字,一个叫子方,一个叫……叫什么来着,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该不会是脑袋给马踢坏了吧?我一天前看见你的时候,你就躺在草丛上面,要不是本姑娘眼尖,你就要被马踩死了。”女子靠在马车一边,打扮简单利落,赭红色的衣裳在一片荒野中显得尤为亮眼。
子方撑着身子半坐,背靠在马车内侧,艰难地向她行了个谢礼:“多谢姑娘相救,请问这里是?”
“这里是临淄城外,我们是从大秦来的商队,到齐国做生意。看你也是个倒霉鬼,年纪轻轻就要上战场送死,不过真不知道你是怎么跑到这地方的,这附近也不像打过仗的样子。”
子方一脸无辜,像是被迫害的小白鼠。
女子曲起食指敲了一下子方的头:“看上去不像傻的,怎么……唉,算啦,我们还缺些人手,小子,你会赶马吗?给我们当几天苦力,顺道带你进城,说不定能找到你家里的人。”
“我不记得了,不过在下可以一试,姑娘大恩,请问怎么称呼?”
“许繁,大家也叫我许家姑娘、许善人、许老板啊,你随便选一个吧,”许繁打量了他片刻,接着道:“看你受了伤,严重吗?不会走不得路吧?”
子方摸了摸心口,总觉得好像是被刺穿过,但是现在却完好如初,只是护甲上有明显的砍伤痕迹,他试着起身下车,起先疼痛难忍,站起来后也还好,走了几步路,却突然感到锥心之痛,一下子单膝跪在了地上,脸上也难掩痛苦之色。
许繁忙扶他起来,让他靠在马车旁,“算了算了,你还是先歇一歇吧,我们赶了许久路,也要在这里休息一阵子。”
“多谢许姑娘。”子方尝试着静下心来思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总觉得自己好像是被困住了,就像本来晴空万里的天空,突然被乌云挤满,只留下一小块缝隙。
虽然身体传来的疼痛感异常明显,他也能感觉到自己在以极快的速度恢复,但是始终没有想起来有关自己的任何记忆。从哪里来、要做什么事、见过什么人,通通都不记得了,只有流星般的残光片影在脑海中划过,但是什么也抓不住。
晌午日头已过,许繁招呼着其他人继续准备进城,对子方道:“你要实在不行,就继续待在车里吧,看你伤得还蛮重。”
子方感觉自己已经恢复了许多,正要拒绝,脑海中突然划过一个片段,他几乎是遵循直觉问出了声:“秦王什么时候继位的?”
许繁讶异地看着他:“我想想,今年应该是第四年吧,齐王二十二年,不过难道你不是齐国人吗?怎么想起来问秦国。”
子方摇摇头,指着自己的脑袋:“很奇怪,脑子里面突然蹦出来的。”
“不过看你身上的打扮,确实很像秦国士兵,刚才我就应该注意到的——但是秦国可是在千里之外,而且秦国和齐国不知道多少年没打过仗了。”
“算了,可能我之后会慢慢想起来吧,总之我们先赶路吧,或许我可以试试骑马,许姑娘。”
恢复许多的子方显示出了更多堪称奇异的地方,不过许老板显然对此喜闻乐见:比如子方比地图还好使,虽然不记得自己来自什么地方,但在哪里都能认得清东南西北,终于不用走那么多冤枉路;子方显然也熟悉怎么驾马,尝试了几下就能自如操控,即使在崎岖的小径上也像在平地上一样;城外匪患破重,以往来的时候都要带齐装备,仔细防范,不知道那些蟊贼山寇从哪儿就钻出来了,但子方每次都能提前发现,耳朵比兔子还好使,给他们省了不少麻烦。
许繁多年来带着商队四处奔波,虽然年纪轻轻,也算见多识广,也从未接触这种人物,子方虽然一出现就满身是血还穿着战甲,却并没有一般士兵的粗野和蛮横,对付山贼的时候也看得出有两下子,而且浑身上下除了一身战甲,也没见什么值钱的东西,也不像是贵族子弟。
许老板满心疑问,有心试探,也没套出来什么有用的信息,不过人在自己手上,就算是有心装傻或者心怀叵测,谅他也翻不出什么花样,先观察观察再说。
有了子方莫名其妙的一些技能,整个商队前进的速度快了许多,本来以为要两三天才能进城,看来明天早上就能到了。
商队的其他人也知道子方的存在,不过刚开始没几个人注意,他们中也有类似被许繁捡回来的,后来就留在了商队里。
毕竟在外不易,运送的货物和兜里的钱都很容易被人盯上,因此许老板十分注重商队的护卫问题,商队里有不少人都是练家子,就是为了对付那些盗贼土匪。
但其他人很快和许繁一样对这个新来的感兴趣起来,可是子方还是一问三不知,有个活泼大胆的调侃起来,对许繁道:“我说阿繁,你看这个小伙子模样周正,干活也利落,你要不把他拐回大秦当夫君算啦,以后连工钱都不用发!”
周围的人也跟着起哄,许繁瞪了起事的一眼,“你们别欺负新来的啊,子方在商队干活,工钱我还是会给的。大家抓紧赶路,临淄城好吃好喝的多着呐,别在这荒郊野外晃着啦!”
她转头看着子方,后者朝她尴尬地笑了笑,许繁颇为骄矜地仰起头:“虽然子方也不错,不过本姑娘还是更喜欢看起来强壮一点的,你们这些大老粗就别瞎点鸳鸯啦。”
第二天一大早,商队浩浩荡荡地进了城,似乎是承平日久,临淄城门的守卫都显得有些倦怠,没怎么检查就把他们放进来,那年纪偏大的守卫似乎还怪他们来得太早,耽误了自己睡觉。
在外奔波多日,也没有好好休息,许繁大方地让大家放松几天,还找了个不错的客栈,一群人嚷嚷着要出去喝酒,被三令五申不要闹事,才被放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