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信沉默许久,“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的……你是真的不适合打仗,”
“将军,我能请求您一件事吗?”
“你想要什么?你小子可不要觉得逃跑能算军功——”
“请您向大王说明,我不战而逃,触犯军令,请大王治罪,将我革除军籍。”
“你他娘的疯了吧?”
“我不想打仗了。”
“……大王可能一怒之下杀了你。”
“这对我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将军,我本来也没有杀掉一个敌军。”
“你……我会尽量让大王宽恕你。”
“多谢将军,请您一定要活着。”确认已经到了安全的地方,子方把李信放了下来,“请您不要告诉其他人这件事,就让大家以为我是战犯吧。”
“你这是何必……”
“我有我的理由,将军一诺千金,恐怕不会反悔。”
李信难得没有再呛他,但是眼中满是疑惑,在他眼中,子方就像是守着金饭碗要饭的乞丐,非要往陆上爬的蠢鱼,简直是无法言说的荒谬。
“我知道了。”
子方飞一样往回冲去,似乎要迫使自己不再思考所谓的逻辑和意义。
但是思想和瞌睡一样不能制止,他忍不住想,像李信这样历史上记载生平的人,他知道李信还有几十年的征战生涯,不能在这场战斗中死去,所以可以名正言顺地救下他,就像他当初救下赵政一样。
可是其他人呢?难道历史上寂寂无名的人,被埋在尘埃下的姓名,他就可以理所应当地冷眼旁观,任其死活吗?拯救或许会带来灾难,但是不救,他们必死无疑……无论他想与不想,这样的行为一定会导致该死去的人活下来,该活下来的人死去,然后发生无穷无尽的连锁反应,足以彻底改变许多人的命运……一念之间决定先人的生死,他究竟有这样的权利吗?
春日的山谷刚着新衣,绿意盎然,繁花如锦。
然而鲜血在它的脚下肆意蔓延,兵戈正敲响死亡的丧钟。
时间之火让历史化为灰烬,但是此时此刻,被烈火炙烤的还有自己。
“老师,我究竟该怎么办?我已经无法面对自己,我甚至觉得自己不应该活着……尽管我知道我的生命不属于自己。”
接收器传递的声音如机器般毫无波澜,但子方已经撕心裂肺。
科里教授满眼哀伤,泪水满溢。
这应该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从前他们派往不同时间点的探险者,需要担心的问题只有收集数据以及保证探险者没有报废或死亡,但是纳森有人的意识和感情,他接受不了自己永远处于一个观察者的角色,永远不能融入其中,不能和任何人发生情感连接——重重矛盾很可能让他面临精神崩溃。
时空管理局的指令他不得不服从,他只能让纳森尽量以第三者的视角去观察,不要付出也不要接受感情,但是这终究不可避免——连他自己和纳森也是如此,所谓的时空法则又捉摸不清,国际联合会议的各方势力为了眼前的一分半厘争个不停,子方在他们眼里只是人类制造的工具。
眼下,局长换届,新的方针可能会让纳森更加崩溃,但是……
科里教授纠结良久,提了一个建议。
“纳森,孩子,我都知道,我知道你很纠结,但是我必须事先告诉你更加糟糕的事情,国际联合会议选出的新局长,克莱尔·琼斯女士,一个中立派人物,她很可能对前任局长保守派的政策做出改变……也就是说,”科里教授几乎不忍心再继续说,但是早知道总比当头棒喝来的好:“她很可能改变探险者的工作方针,要求你们在一定范围内参与……”
“您说什么?”子方如遭雷击,那自己一直以来坚持的信条和准则又算什么?工具不配拥有这些吗?扼制自己所有的感情,看着自己亲密无间的战友被杀死却无动于衷,不能做出任何违背历史走向的事情,被日积月累的自我怀疑、愧疚和恐惧压倒、撕碎……而这一切竟然被人这样轻飘飘盖过去了——
子方几乎失去理智,大声吼了出来:“他们说变就变,那我究竟算什么?老师,我究竟算什么?”
“纳森,冷静,现在还没有确定,冷静。”科里教授试图劝慰,但他从未见过纳森这样失态,自从知道自己的身份之后,纳森甚至从来没有闹过情绪,而连机器人有时候都会不听指令。
“孩子,我……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你忘记这段时间的记忆,你或许就不会这么痛苦了。你在秦国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我会用时空穿梭器把你传送到其他地方,你可以重新开始……这几年的所有记忆都可以忘记,你可以换个地方重新开始,忘掉这一切吧,孩子。”
子方这时候一点儿听不进去他的话,还没能完全从崩碎的情绪中抽出身,通讯器另一侧长久没有回应。
科里教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中亦是悔恨,但是他知道,即使时光倒流,纳森的去向也不是他能决定的。
“我知道了,老师。但是我还有事情没有完成,我还有善后的工作需要处理。”
许久,教授才听到对面的回复,仍旧是机器失真的声音。
“是我们对不住你,孩子,等你什么时候准备好了再联系吧。但是,我们目前还没有完全掌握时空旅行的奥秘,我只能把你传送到指定位置的一定范围内,而且时间不固定,大概是开始传送之后的一个月……到十年这个区间。”
一个月到十年,意味着他会莫名其妙地消失一段时间,然后再重新降落在某个地方吗?十年……他的一切足以被时间抹平。
“好……我接受。”
黑暗中,子方缓缓睁开了双眼,里面是无穷无尽的荒凉与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