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令萱使劲摇头,哽咽抽噎着争辩,“不是,不是的……婢子没有……”
一个是公主,一个是皇帝所赐伴读,一个一味斥责,一个一味哭泣,伊雯茵和林幼薇哪个都劝不住,夹在中间可谓左右为难,见裴靖来了总算松了口气。
估摸着文禾的怨气差不多撒完了,裴靖开口劝道,“无姜,孙女使毕竟是女子,也已知错,且饶过她吧!”
文禾冷哼一声,傲娇地抬起下巴,“陛下只管偏心护着这女人!”
“我哪有!”裴靖冤枉得很,力邀文禾留下用晚膳,好仔细看看她到底有没有偏心。
文禾婉拒,道已与青川约好去“不知晚”用晚食,青川明天一早便启程回泸州了,下次见面又不知会是何时。
“再有半年他便任职期满,冬铨我会调他入京任职,你二人便可长相厮守。”裴靖失笑,隐晦地提醒说,“国丧期间,当心些。”
文禾疑惑地“啊”了声,既而脸色爆红,烧得直冒热气,“哎呀讨厌!陛下说什么呢,人家听不懂了啦!”
她羞赧地拍了裴靖一下,跺了跺脚,捂着脸扭扭捏捏地跑了出去,蛱蝶似的迅速消失在艳若海棠的夕阳下。
裴靖揶揄走文禾,又转头看向孙令萱。
那人还在哭哭啼啼,仿佛受尽了天大的委屈。
可这些委屈都是她自己作下的,从前刺人的言行举止终是化作了回刺的刀锋,而今再提起“孙令萱”这三个字,哪个不跟着嘲笑几声,听闻盛孙要联姻时的羡慕嫉妒早已烟消云散,如今只剩可怜和讥讽,但凡提起孙家,便都得骂上她几句。
被大肆嘲弄比较过的贵女们尤其扬眉吐气,孙邸被抄没时,众人虽不至于普天同庆,却也是奔走相告,取笑清高的孙医士终于碰上了硬茬子,一脚踢到了铁板上,硬生生把脚崴断了。
现如今,外面连个替她打抱不平的人都没有,女人没有,男人更没有,努力一番终成竹篮打水,纵使觉得委屈也只能自己受着。
“回去吧,好生读书,无事不要乱走。”裴靖看此人可恨又可怜,倒是当真应了那句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环境不同了,也别再伪装讨好了。”
当一个人背叛了赖以生存的团体,也必然不能为其他团体所接纳,那些使出浑身解数的讨好,在被讨好者看来也并不值得珍惜,只会觉得可笑且愚蠢,进而萌生玩弄羞辱的念头,对其人竭尽全力想要摆脱的团体萌生更加匪夷所思的恶意,对团体的背叛,不止害己,更是害人。
“孙令萱,往后做好你该做的事,少想一些有的没的。”裴靖最后予以忠告,摆手令其退下。
待人离开,她又叮嘱伊雯茵,无事不必带孙令萱出门,那人若肯认真读书修身养性且自罢了,若仍不安分,尽管送回掖庭宫去。
伊雯茵点头称是,又称深感意外。她在闺中时也曾听闺密说起孙令萱的一应作为,闻其行径,还当此人面貌刻薄,跋扈自恣,今日一见,方知人不可貌相,她着实想象不出,面貌如此和善之人怎会搅出那样大一滩浑水。
林幼薇直叹可惜,却非可惜孙令萱,而是可惜孙闻,那人打仗是一把好手,为人也还不错,谁知竟落得这般下场。
“没什么可惜的,说不定我们当中会出一位女将军,比孙氏还要厉害。”裴靖随口宽慰道。
伊雯茵微微红了脸颊,眼睛里亮晶晶的。
裴靖的话使她想起幼年时做过的一个梦,梦境虽已模糊不堪,可梦中那股难以言说的渴望与激动仍然历历在目,多年以后再回想起时,依然会令她手心发热,唇舌颤抖,心脏滚烫。
裴靖不曾注意到伊雯茵几近溢于言表的激动与澎湃,用罢晚膳便告辞回去了,今天奏疏太多,不宜荒废时间。
二妃送至殿外,站在廊下目送皇帝一行离开。
天色已晚,月亮藏于云浅处,辉光灰扑扑的,宫人手里的灯也有些昏暗,淡黄的光线照得足下缥缈恍惚,如行云端。
裴靖低头看着台阶,慢悠悠走下,行至半途,忽闻身后传来一声厉斥,正欲回顾,却被人从背后猛地推了一把,幸好每次下阶时她都挽着奚迟的手臂,只晃了一下便被拉了回来。
少顷,耳边炸开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如野猫夜半哀啼,刺得人脊背发凉,寒毛直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