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靖觉得这人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但没完全明白。
左补阙虽也是供奉官,但不如裴靖本意,她方才看的是一众御史,意思是让宁宴做太子司直。
众所周知,宁宴与文御关系紧密,也都清楚宁宴有多少本事,让他做一个七品东宫言官是既有面子又不会得罪各方的合理选择,一则文御不会当真勉强他提什么建议,二则东宫人际简单,正适合单纯的宁宴学习历练,不至于初入仕途便被鱼龙混杂的同僚带偏。
补阙作为谏官之一,情况要比普通官职更复杂一些,说话办事弯弯绕绕极多,宁宴恐怕很难理解那群人惯常一语多关的言辞,这官做得指定不能舒坦。
裴靖再抬头,见沈春霁已经坐了回去,脸上挂着一层狐疑,李制则眉头紧锁,面露疑惑,似是还在消化反应。
文城则压根儿没注意到制书上写了什么,门下侍中念了什么,他也不太懂这些,自是文御怎么说怎么好,抬手一摆便算是应下了,武将宁中郎自此变成了文官宁补阙。
而宁补阙本人尚在状况之外,全然未觉个中争夺拉扯,一收到文御暗示便赶紧出列谢恩,也不管自己当了个什么官。
波澜虽迅速消弭于无形,然李沈两家却还是不可避免地生了异梦。
元日大朝后,双方未出正月便各自出手了。
先是李太后不许沈妃“献皇后”的追封,认为沈妃享寿太短,生前多病,不够孝顺,未能满足她对儿媳和太子妃的要求,要求礼部重新议谥。
沈春霁也不是吃素的,联合王徐两家给文御和礼部施压,以“先皇后谥号未定,长幼有序,子岂可先于母”为由暂缓太子妃册封仪式。
李制心知王璇和徐紫东不满,正待安抚,却没想到二人这便倒向了沈春霁,一时怒从心头起,誓与三人角力,绝不退让!
沈春霁无所畏惧,毕竟他是文御外祖,血缘紧密,而李制与文御多隔了两层关系,纵使女儿嫁入东宫也断绝不了文御与母族的联系。
然而文御想的则是,无论李沈还是王徐,全部都要彻底消失!
裴靖认为文御这点小动作李沈未必不清楚,只是看不上眼,不值得出手,但既然有胆量开了这个头,便没有回头路可走,坚决不能予二人以喘息反应之机,必须尽快搅乱浑水,让他们之间的分歧越扯越大,直至再无和好的可能。
“放心,他们没你想象得那么无所不知,坚不可摧。”文御靠在凭几上闭目冷笑,“若非如此,哪还有元青和元党的事,姑姑也不必去和亲。”
攘外必先安内,这是后党的一大缺陷,尤其是李制,他总执着于优先“安内”,倘若换个思路,一切形势都将与今日大相径庭。
“别跟我置气了,好不好?”文御忽然起身走到裴靖跟前,小声说道。
裴靖站在阴影里,那人说话时呼出的气息自更暗处幽幽袭来,清浅的栀子花香令她感到毛骨悚然。
“你强势,而我优柔,我们刚好取长补短,都是为了五郎和同一个的目标,更应合作不是吗?你我初次配合便令元青自乱阵脚,天长日久定会更加默契,你说呢?”
裴靖看不清文御的表情,但能感觉到有道视线盯在脸上,她承认二人之前的配合确实很默契,但还未熟识到可以贴这么近说这种话的程度。
借角落晦暗无光,她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拉开距离,“臣不敢,臣一切听从殿下吩咐。”
文御无声地笑起来,“你很敢,那几日你的不高兴都写在脸上了。”
裴靖保持沉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深觉此话实在离谱,她哪有不高兴,即便有,也不会写在脸上,即便写在脸上,还有面具遮挡,怎可能被人看见。
“我猜你在心里翻白眼。”文御施施然坐回案后,案上烛光映亮他海蓝衣襟上的银团龙纹,“五郎说你不耐烦或想骂人的时候便喜欢翻白眼。”
裴靖额头青筋跳了跳,真不知宁宴那个碎嘴子整天都在跟文御宣扬什么东西,她有点没脸跟这人待在一起,这便要告辞回宫观。
文御疑惑,“你夤夜来此难道不是来找五郎的吗,他课业尚未完成,得再等一会儿才能过来。”
裴靖毫不犹豫地否认了,急不可耐地逃离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