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靖半身发白,睫毛上沉甸甸的,眼珠轻轻一抬便能看到挂在尖尖上的晶莹剔透的小花,稍稍一动雪花便簌簌下落。
她眨眨眼,将这些细细的小碎花抖下去。
至旭日东升,雪渐下渐止,直至正午过后阳光才穿破阴霾大喇喇洒下来,但并没有暖和多少,反而更冷了,尤其廊下的风,刀子似的往衣裳里扎。
傍晚时分,一切车辇仪乐准备妥当,大行皇帝文晟发引送葬,祖奠和遣奠之后,悲凉的胡笳声一响,浩浩荡荡的国葬队伍启程。
日躔卫层层环绕柩车,裴靖在左侧内围,正好与抬棺的夏正同列。
仪式并没有裴靖想象的那么震撼,“我还以为你们要一直抬着直到送进去,原来有车。”
夏正剜她一眼,“抬着走二百多里地亏你想的出来,你不是人吧?你是活阎王吧?驴都不敢这么使唤!”
裴靖讪讪地挠了下脸颊,心虚地不敢吱声。
队伍出了大邺城门,年老重臣特许回返,一行停下行哭踊之礼,随后继续行进,傍晚方至宿所过夜。
走走停停十余日,终于在二十日清晨抵达顺陵,山前再行哭踊祭奠。
晨光毫无保留地笼罩在墓东南方堆积成山的明器上,金银玉铁熠熠生姿,冶金为俑、怪宝千计,皆随大行皇帝入土。
三番五次的哭踊礼后,文武百官止步神道,太后等下车步行,跟在日躔卫后面送大行皇帝入陵。
男女在神道两侧分列哭送,呜呜声响似长公主出关那日关外陡然响起的风声,比之胡笳愈显哀戚,悄悄一望,却不见多少泪洒土地。
日躔卫抬棺进墓,丧主文城与子侄入墓主持,太微与日躔卫于墓外止步。
太微侧身站在墓门前盯着墓内,露在外面的眼睛里一片冷寂漠然,任凭天市唤到声音嘶哑都未曾回头。
“穆昭、穆昭……你回过头来看我一眼啊!”
天市隐忍的哭声夹在风里传来,在太微临死前众人才知晓她的名字,穆昭。
太微恍若未闻,不为所动,整个人几乎与黑洞洞的墓口融为一体。
裴靖回头看了一眼,看到天市被左右人扯住肩膀箍在原地不许上前,她又回过头来看向太微,试图从太微的眼中找出哪怕一丝表情波动,然而还是什么都没有,只有眼睑下短短一截早已被风吹干的泪痕。
裴靖移开视线,心道,原来太微并非无情,也许是怕回头之后便再不愿走进这个有去无回的甬道,怪不得要把天市安排在很后面,想是担心分别艰难。
身后的大火叹了口气,问她,“你觉不觉得这样做有点惨绝人寰?”
“确实。”裴靖应声。
“若是选中奚迟接任你会不会很难过?”
裴靖想了想,“天市应该会比我更难过。”
“那倒是。”大火点点头,应该没有什么事会比死了爱侣又丢了摇钱树更让人难过的了。“这样一想天市真的好惨。”
“新太微才惨好吧!”冬至小声反驳,“当上太微还能活几天……有没有可能接任者就是天市,所以太微才如此冷静?”
大火颇为赞成,“看来他们要到地下做一对鬼鸳鸯了。唉,我也好想与秋和做一对鬼鸳鸯啊!”
“小心冬晚给你下毒!”
……
后面二人咕咕唧唧个没完,裴靖只顾盯着灯影绰绰的墓道发呆。
日长似岁,太阳挂在山梢时,终于得见墓中人影参差外行。
众人跟在丧主后面陆续出墓,文城见到太微时浅浅点了下头,他无力参与后面的仪式,先回车上歇着去了。
文御和宁宴向太微躬身深礼,站在一旁等两位太微交接,稍后还有一场祭祀要参加。
太微卸任赴死的那一瞬好像松了一口气,一直笔挺的肩背也松快下来。
她转身面向众人,向前两步,毫不犹豫地将金丝斗篷交到新人手中,此举顿时引来众多惊喜交加的侧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