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怪文御生气,宁宴一向不老实,得空便到处乱蹿,总是找不到人,称其“狡兔三窟”也不为过,今日亦是如此,其人上午还在家等消息,下午便溜回了小重山,傍晚下山去裴明礼家吃饭,饭罢又回了家,未及入夜再次返回小重山,当真是一刻也坐不住。
宁宴在营里坐了一个多时辰,感觉有些心慌意乱,便又下了山,跑回家拿行李要今晚启程。
可巧,太微带裴靖上山走的是芙蓉池那条近道,宁宴下山走的是离他家更近的东侧山道,三人不知不觉中擦肩而过。
等宁宴拿好行李进宫道别,方知太微早已带裴靖回营,他正准备坐下歇歇,却听闻裴靖情况不妙,当即从座位上跳起来,忙不迭地跑回小重山。
文御被他这一番“辗转腾挪”闹腾得直叹气。
春早正在给裴靖治伤,被突然间破门而入的宁宴吓了一跳,气得她骂了一句“冒冒失失的小兔崽子”。
宁宴顾不上道歉,纵身扑至榻前,俯身望着昏睡不醒的裴靖,紧紧握住搭在榻边的手,低声唤了几声“卿卿”,声音酸涩至极,充满恐惧与不安。
眼前之人气息弱不可闻,暖色烛光照耀下的皮肤泛着青灰,一道道伤细细看过去,皮肉腐败,血色狰狞。
一只无形的手陡然掐住宁宴的心脏,尖利的手指深深抠入其中,令他每一下心跳都带着血肉撕裂的剧痛,痛得他浑身颤抖,“她怎么样了?”
春早瞥了一眼,“挺好。”
“挺好?”宁宴惊讶得声音都变了调。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也没好好打理,烂成这样算好看的,你可能没见过烂得更厉害的,上回清明手臂上的刀伤烂得啧啧啧……”
宁宴没心思继续听后面的话,他拨开黏在裴靖脸颊上的乱发,指腹小心翼翼地摩挲过紧闭的双眼和裂口的嘴唇,眼泪“啪嗒啪嗒”断线珠子似的滴在裴靖金纸似的脸颊上,他赶忙用手轻轻擦掉,抬头看向春早,“她会……她会好起来吗?”
“当然?”春早用小剪刀剪着伤口上的腐肉,手下的身躯仿佛早已死去一般对疼痛毫无反应,任她随意拾掇,“不过炎症很厉害,烧得也很厉害,内伤更严重,养不好定会伤及根本,活定是能活下来的,其他的你要求不要太高。”
“春早姨,你一定要救救她!”宁宴抱住春早的腿,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你瞎呀!”春早没好气地蹬开他,“再不松手我不救了!”
宁宴立马听话地松开手,忽而跌坐在地埋首痛哭,“她答应过我会全须全尾地回来,她怎能说话不算话……”
“她不但没少零件儿,还多了很多伤,这怎不算全须全尾?堂堂男子汉哭什么,留着力气好好照顾她,照顾好了她还能不答应你?”春早笑嘻嘻地乜着宁宴。
宁宴咬着拳头,勉强止住哭声,“我不能趁人之危。”
“哟哟哟,你这会儿说这些她可听不到!”春早取笑着,不耐烦地踢了宁宴一脚,“别嚎了!方才诓你的,星纪的伤不严重,只是过度疲劳,你且让人睡个安稳觉吧!”
“当真?”宁宴悬在心头的大石瞬间消弭于无形,他坐在地上,放慢呼吸,小心抱住裴靖的手,盯着那副苍白暗淡的面容不敢眨眼。
有人愿意待着不走,春早也用不着客气,将宁宴指使得团团转,直至旦明方结束。
宁宴不愿去休息,顶着两个黑眼圈趴在枕边看着裴靖,看着看着莫名生起气来。
裴靖总是将他和奚迟的叮嘱当作耳旁风,刚出道时有奚迟带着、监督着且知谨小慎微,单独行动时便异常莽撞。
所有人都知道血浮屠究竟有多难探查,她却拼命往里冲,文御明明为她留了三分余地,她只需说没查到便万事大吉,何必非要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
“你变了,”宁宴托着下巴看着裴靖,自言自语地嘀咕着,“自从出道以后你就变了,你再也不听话了……你有没有想过你死了我和阿迟怎么办,天市欠你那么多钱你不要了?你等着吧,你做的好事我要全部告诉阿迟……”
“告诉我什么?”奚迟人随声至,一身风尘仆仆。
宁宴见他来了便起身让到一边,低声询问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
前几日,奚迟等人前去皇陵收尾,清理修陵的工匠和混入其中的宵小,免得这些人口风不严或心怀不轨,将消息透露出去,招来一些亡命之徒打扰大行皇帝。
“皇陵已修缮完毕,由阴老将军带兵驻守。”
阴老将军名玄德,是凉国长公主的老师,近些年鲜少出征,一直待在京畿操练南龙骁卫,这次奉命暂驻皇陵。
奚迟说罢,低头看看裴靖,秀气的眉尖一蹙,半晌没吭声。
“表哥说,这次任务完成得很漂亮,对她一阵好夸。”宁宴嗫喏道。
奚迟不置可否地“哦”了声,面上看不出是喜是悲,语气却是异常尖锐,“能者多劳,往后且等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