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丢给她一个大水桶和一支木刷,催她赶紧去干活。
裴靖忍着发烧导致的头晕和皮肉撕扯的疼痛,拎起笨重的工具跟在老头后面,去位在山谷的草场刷洗马匹。
南戎马不如大凉马高大,体重亦相对较轻,但耐力、体力极强,远非大凉马可比拟,哪怕是朔州草场精心培育的战马都比不上南戎马一半强健。
裴靖见之,惊为天人,恨不能将这片草场、这群马据为己有。
趁刷马的工夫,她偷偷扫视着马厩里的杂物,里面堆满了各式各样的鞭辔鞍镫,却没有成套的具装。
不过她在地上捡到了一块方方正正、四角带圆孔的小铁片,大概是某件甲胄掉落的零件,虽不知属于人还是属于马,但也先收起来带回去。
刷完马已过黄昏,老头又喊她去喂马。
裴靖翻了翻槽里的草料,喂的也是黍米、豆子、苜蓿和金花草,看上去并无特殊之处,她不懂饲料,为防判断失误,便佯作挑拣料里的杂物,偷偷抓了一把藏进口袋里。
在营里,“血浮屠”战士一日可享用三餐,奴隶只有天黑后的一餐。
老头见裴靖能干又仔细,差强人意,便赏给她半碗肉粥。
这粥是将羊杂碎、野菜和一些谷物麸皮和在一起熬成的,气味极为腥膻,菜根和麸皮干嚼不烂,好在比酪浆管饱。
晚食后,裴靖摸去伙房帮麻花辫刷碗洗锅。
麻花辫一边干着活,一边说个不停,好像问了些问题,然而裴靖一个字都听不懂,便老实跟她说自己不懂南戎话。
麻花辫闻言不禁有些萎靡,过了许久又问了裴靖一个问题,问完才想起裴靖刚刚说过听不懂南戎话,登时神色失落地叹了口气。
待干完活,月已上中宵,营里燃起篝火,守卫开始交班换岗。
马厩里的奴隶拿着麻布去了河边,看样子是准备洗澡。
裴靖身上没有力气,便没有跟过去,和老头一起坐在马厩旁聊天。
老头是位老战士,年老之后被打发来养马,因曾娶过一位凉人妻子,学会了一些大凉话,故能与裴靖搭上话。
听闻裴靖是因为想逃回大凉才被发配到这里做苦力,他立马警告裴靖别想逃跑,安分干活说不定能等到主人回心转意,逃奴则必死无疑。
裴靖连连称是,说自己知道错了,现在只想好好赎罪,争取回到侧妃身边。
老头满意地点点头,打发她去睡觉。
裴靖的话半真半假,但在外人看来她的确说到做到了,马厩里找不出第二个比她更能干的人,一天到晚只干活不吭声,且乐于助人,实在讨人喜欢。
见她如此伶俐,守卫偶尔也会找她帮忙跑腿,去市上交易吃穿用度,她一向能换多少便换多少,不偷不贪,所以总能比其他人多换回来许多,唯一的缺点是听不懂南戎话,整天跟个哑巴一样,但这个缺点格外令人放心。
有几次她半路被一个帐子的人抓去给另一个帐子送东西,然而送的全都是吃喝和女人,文书信件完全接触不到。
裴靖用近一个月的兢兢业业换来可以在军营内外大部分地方走动的权利,可惜守卫无论昼夜皆巡查得异常严密,士兵所居帐外竟无一处可供藏身之地,夜间稍一走动便会有人拔刀勒令返回。
然俗语有云,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在她几乎快要放弃时,转机竟出现在马厩老头身上,这老头退役前居然不是普通骑兵,而是一名参与过云门关之战“血浮屠”!
和这位老浮屠拉近关系简直不要太容易。
他们伺候的那些个“血浮屠”平日里常以战马精神不佳、母马太瘦、槽里的草料太少等理由找茬打人,为讨好老浮屠,裴靖替老浮屠挡了无数鞭,落下一身鞭伤,虽有巫医帮忙诊治,但她受伤太过频繁,伤口痊愈得异常艰难,几乎每日都处在低烧混沌的状态之中。
老浮屠很感激她“见义勇为”的行为,也很愧疚,因而对她颇为照顾,不再让她做重体力活,而教她去扫洒,闲来无事时便找她喝酒拉家常,通常一聊便是一两个时辰。
尽管她始终未能靠近主帐,但自老浮屠闲聊吹牛的话中缕出了不少信息,加上平日里干活时顺手藏起来的零碎,收获亦是可观。
流光弃人,须臾即至八月末,裴靖又得想办法离开这里。
她时刻寻找机会,却总也找不到,正在她焦虑时间将尽时,良机倏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