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佛送到西,裴靖手书一封请他带给宁宴,说明是她自己坚决不要接应,而非她自作主张。
赵毅感激不尽,一言不合便要跪下给裴靖磕头感谢,裴靖不敢受礼,赶忙躲开了。
事后,裴靖将马和包裹寄存在留柳关官驿,和驿长约定九月末、最晚十月初来取。
五月十七日,长公主出关。
与浩浩荡荡的和亲队伍相比,南戎的接亲队伍可谓寒酸至极,仅寥寥数十人,且皆为横刀立马的壮实汉子,连个服侍的侍女都没有,领头之人怀里还搂着个衣衫单薄的美娇娘,二人坐在马上,前胸后背贴在一起,甚是不成体统。
和亲正使率先下车,上前与其交涉。
话说到这位正使,一路上避嫌避得厉害,轻易不下车,也不出帐篷,不露面,从不肯与长公主当面说话,无论是长公主还是景明,和他说话时定要隔上几层帘子,否则他便伏地稽首,颤颤巍巍不敢抬头。
长公主体贴他岁数大,不忍心让他跪在地上说话,只好听他的,轻易不见面,见面必隔帘,故而至今一个多月,三人从未见过其人正面样貌。
眼下他正站在车前不远处侧着身子说话,长公主按耐不住好奇心,悄悄撩开帘子一角,躲在缝隙后面偷窥。
不料那老头警觉得很,“嗖”地把身体转了回去,只给留下个幞头系带被风吹得乱飞的后脑勺。
长公主没好气地摔下帘子,“都这把年纪了还怕人看吗,我还能看上他要死要活嫁给他不成?”
景明掩口笑个不停,“也许是他不敢窥视公主美貌。”
裴靖也无声地笑了一下。
在这一个多月的相处过程中,她发现长公主其实是个很开朗的姑娘,表面柔弱文静,实则活泼好动,还有一点勇敢仗义,好奇心重且喜欢幻想,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能接受,其聪慧机敏远非当日宫中初见时可比。
只一点不好,便是这位长公主对她有些莫名的依恋,主要表现为看不到她时会很焦虑,她在身边时会一直黏着她,频频问她能不能留下来、能不能多留几日,得知她另有任务在身时马上变得无比失落萎顿,仿佛她是个始乱终弃的罪人。
裴靖对此束手无策,只能旁敲侧击地劝长公主莫要同外人轻易交心,多留几个心眼,南戎不比大凉,要多多提防。
长公主点头说明白,究竟有没有听进去、是不是真的明白便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回归眼下,双方场面话已说完,正使终于舒了口气,双手递上友好国书和陪嫁礼单,待南戎接走公主,这趟任务便算是圆满完成了。
书信一交,车外响动立时沉寂,良久无声。
长公主紧张地握住裴靖和景明的手,“他们不会是反悔了吧?”
“不会。”裴靖答说。
想反悔早反悔了,没必要出了关才反悔,护送军队皆停留在关内,南戎即便翻脸也只会伤害到和亲队伍,此举非但不能得到更多,反而会激起大凉朝野的反抗情绪,春夏两季亦非南戎主场,此时挑事得不偿失。
正在这时,车帘突然被人一把掀起来扔到车顶上,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小山似的压下来。
长公主和景明吓了一跳,往后退缩到一起,裴靖半垂首暗抬眼打量着车外之人。
此人穿一身灰白半袖皮袍,袒露着半片浅棕色的胸膛,双臂肌肉遒劲,青筋血管凸起如树根。脖子上戴着一串层层叠叠的、由石头和兽齿交错编织而成的项饰,耳朵上挂着一对硕大的铜环,头发和彩绳杂编成辫子披散在肩上,皮毛做的抹额上镶着一排色彩明丽的宝石。面上胡子拉碴、眉目深邃,眼神凶狠甚于鹰狼,一看便是自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狠人。
他目光锐利地在车里睃巡一圈,随后站直身体,腰间佩戴的弯刀撞在车上发出一声闷响。倏而,一名蛇腰美人出现在车前,靠在他怀里朝长公主挑唇笑,“这位便是大凉来的侧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