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靖当然能理解,世间有谁能狠心践踏一片赤诚真心,再冷漠的人也会有一瞬的动容。
“大行皇帝一生不得志,如此亦算是解脱,往后再不必看他人脸色。”她轻轻按住宁宴颤抖的肩膀,轻声宽慰说,“也许他会在另一个适合他的地方开疆拓土,成为一代明君。”
宁宴伸手环抱住她,将脸深埋进她怀里,哽咽亦坦然,“他亦解脱,我亦解脱。”
的确如此,很多时候束缚宁宴的不是世家而是文晟的担忧,如今这份担忧消失于无形,便如同捆住鹰足的绳子断了大半。
“等我从南戎给你带消息回来……你要不……要不先别哭了,等我回来再哭?”裴靖挠着头,想不出更多安慰的话,眼巴巴地瞪着宁宴,希望对方可以自己停下。
宁宴抬头看着她,眼眶通红,泪水洗过的眼睛格外通透明亮,哀恸里藏着几分期冀,“你定要完好无损地回来,我已无法再承受任何意料之外的事了,如果你不在了,阿迟定是活不了的,我也一定会活不下去,就算是为了我们,你也一定要活着回来,好不好?”
裴靖不太明白这人在担心什么,“南戎王廷是魔窟吗?还是前线发生了何事?你不要担心,我只去半年而已……”
“卿卿,你一定答应我!”宁宴不依不饶,几乎挂在裴靖身上,“我只有你和阿迟了,我不能失去你们当中任何一个!”
裴靖不知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使得宁宴说出这样一番充满无助的话,“那殿下呢?”
宁宴表情一滞,眼底只剩苦涩,“他已是大权在握的太子,将来会是皇帝,与从前无权无势的太孙不一样了,我们之间的血缘关系本就浅薄,何况权力面前难论亲友,我们终究会变成普通君臣,我只希望将来能够得偿所愿,继承父母兄姊的遗志,安安分分守住河西道,其他的……不敢多想。”
裴靖在心里叹了口气,搂紧宁宴的肩膀,在宁宴背上轻轻拍着。
原来这人什么都明白,只是从前有文晟替他筹谋,将他保护得密不透风,他不需要思虑太多。如今庇佑之人离去,他便如同被驱逐离穴的幼鸟,不得不调动起趋利避害的本性,小心翼翼地去试探、去面对随时可能出现的暴风骤雨。
“你在宫里这些年没有辜负大行皇帝的教导,他一定会为你感到欣慰。”裴靖最后紧紧抱了宁宴一下,“时间不早了,我得走了。”
宁宴怊怅松手,“早些回来,我等你。”
裴靖见状有些担心,却又无法留下帮忙,只能叮嘱他小心行事,有事找奚迟,胆怯一点没关系。
宁宴点点头,起身送她去找太微。
裴靖随太微至建章殿时,安和长公主正在梳妆,见太微进门忙相迎见礼,太微亦引裴靖上前拜见。
长公主长着一张鹅蛋脸,远山眉下美目潋滟,樱桃小口嫣红如朱,面容温顺,看着甚好相处。
裴靖心下一松,垂首向其行礼。
长公主将她扶起,令身旁的圆脸侍女领她入内室装扮。
裴靖在宫女堆里鹤立鸡群,竟找不到一套合身的衣裳,只好改扮成内侍,借到一身得体的穿了。
长公主端详着裴靖,语气有些担忧,“她看上去年纪不大,怎能让这么小的孩子随我们去那么远的地方?”
“长公主请放心,这孩子虽然年纪小,但聪慧机敏,出过不少远门,西域和关外都去过,独自一人办成了许多事,经验丰富,长公主有事尽管交给她便是。”太微说着将裴靖往前推了推,随即告辞折返东宫复命。
太微一走,裴靖的安全感也跟着走了,当下木头似的杵着,不知该做什么。
长公主话也不多,二人一站一坐,沉默不语。
圆脸侍女是个有眼力见儿的,见气氛尴尬,便请长公主回妆台前继续梳妆,示意裴靖也跟过去。
身边一忙活起来,又有侍女在旁插科打诨,长公主渐渐松了心神,开始主动跟裴靖聊一些有的没的。
“我应叫你什么,你多大了?”长公主问道。
裴靖微微躬身,“回长公主,臣姓裴,今年十四,长公主在外唤臣小裴即可。”
“这么小?”长公主惊诧回头,上下打量着裴靖,少时粲然一笑,“我比你大些,我十八。”
女儿的年纪居然比孙子还小?
裴靖不由得在心里惊叹。
长公主打断了她的感慨,“小裴去的关外可也是南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