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她也确实是被宁宴吵醒的,醒来时已入夜深深,屋里点上了灯,屋外寂静无声。
她一扭头,看到枕边放着一束花,正是宁宴在山上摘的那一捧,看分量应是分了三份。
床前,奚迟穿了件白底墨花的大袖衣裳坐在灯下缝书纸,看上去像个正在备考的书生。
宁宴换了件深绿织银的圆领袍,坐在奚迟右手边端着碗扒羊肉汤饼,一边吃一边对羊肉的口味和做法评头论足,聒噪得蝉听了都得嫌他话多。
这到底是谁的房间?为何这二人总是来去自如?
裴靖迷迷瞪瞪地坐起来,寻思着要不要在门上再加把锁。
“你醒啦,吃饭不?”宁宴热情地邀裴靖同食,热情得好像这是他的房间一样。
裴靖拒绝了他的好意,并再次生出门上加锁的想法。
“外面有些凉,出门多穿一件。”奚迟指了下枝形木架,上面挂着一套干净的黑色衣裳,跟她穿回来的那套一模一样。
裴靖只有营里配发和宁宴强塞的一些衣裳,从未主动添过,和专门腾出一间屋子存放新衣裳的宁宴形成了两个极端。
她下床穿上鞋袜衣裳,将花插在案上的瓷瓶里,走到奚迟跟前盘腿坐下。
奚迟放下书纸和针线,从袖子里摸出把小梳子,熟练地帮裴靖梳头发,“皇孙问话你要认真回答,不要翻白眼……”
裴靖立刻翻了个白眼,“我没……”
不对!
她立马扭头看向宁宴。
宁宴忙不迭地举起手,“我保证不会再有第五个人知道!”
“要有耐心,不要和皇孙顶嘴。”奚迟把裴靖的头发扎成高高的马尾,最后别上装饰的冠簪,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记住了吗?”
裴靖灵机一动,“我当个哑巴好了,不管他问什么我都假装不会说话,让宴哥说。”
“表哥一向宽厚温和,脾气甚好,你们且放心便是,他又不吃人,你怕什么呀!”宁宴急忙为文御辩护,“以后咱们都得在他手下谋事,定会常常见面,早点熟悉岂不更好?”
看说这话的熟练程度,宁宴应没少跟别人提起,但这话他敢说旁人可不敢接。
人尽皆知皇孙常年抱恙,而就目前皇帝召幸美人的辛勤程度和太子乱服丹药的年岁来看,将来如何还真没人说得准。
奚迟假装没听见,低着头缝书纸。
裴靖催促宁宴快些吃,她想早去早回,免得耽搁明早的晨练。
“吃完了吃完了!”宁宴立马放下碗筷,拿手绢抹了把嘴上的油,趁夜带着裴靖匆匆下了小重山,直奔东宫景和殿。
景和殿是文御的寝殿,位于其母、故太子妃沈氏所居崇仪殿东面,与芙蓉池相隔整个崇雅宫和两道宫门,颇有段距离且守卫众多。
好在两人来往了无数次,角角落落摸得门儿清,顺利溜进了景和东侧殿,三人今晚约在这里见面。
东侧殿是宁宴在东宫的住处,他的落脚点很多,留宿于此多半是因为课业疏漏被罚,点灯熬油忙活到半夜不得不住下,赶课业赶到次日一早亦非罕见事。
两人翻墙进来,蹑手蹑脚地溜到门前。
临进门,裴靖忽然紧张起来,一把揪住宁宴的腰带,宁宴安慰她说别紧张,她却顾左右而言他,“白天答应我的你别忘了。”
宁宴回了句“你放心”,握住她的手一起推开殿门。
殿内只点了一盏灯,在书房的位置,小小一豆放在案上,应当已经燃了许久,光亮极为黯淡,只照亮了案后之人的胸襟——
一团织在月白袍服上的银色蟒纹。
蟒纹一动,烧焦的灯芯被小金剪“咔嚓”一声剪掉,灯花啪地爆出来,窜高的火苗倒过去点燃了另一盏灯。
两道光线照亮了一张柔和苍白的年轻面孔,一双点漆清目似暗夜辰星。
裴靖看到文御的第一眼莫名想到了生长在江南水塘边的瘦竹,修长一丛,看上去弱不禁风,实则百折不弯,周身总是弥漫着一层雾蒙蒙的水汽,犹雨条烟叶一般。
“这就是我表哥,”宁宴低声介绍说,在背后悄悄挠了她一下,“见礼。”
裴靖正立案前,向文御行了个叉手礼,“臣北玄武卫日躔禁卫军星纪,拜见皇孙。”
文御不是皇帝,裴靖不能向他行跪礼。
“免礼,坐。”文御指了下旁边的胡床,视线一直追在裴靖身上,见其安然入座后弯起嘴角,“神交已久,再度相逢,幸甚至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