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这是你自己告诉我的。”张驰知道这话听起来有多怪异。
如果没有幽空的经历,周启明是绝对不会相信这种疯言疯语的。
“往哪儿钻?”没想到周启明直接这样问。
头痛在加剧着,比以往更痛,他毫不怀疑自己的脑袋随时会破壳而出什么东西,怪兽或者他无法收束的生命。
“前顶穴,百会穴往前两指。”
“深度呢?”周启明问。
余书玲已经不忍心听下去了,她把麦克风交到了张驰手里。
“1厘米。”
“这......我怎么算得清楚?”
周启明如果不是现在痛得死去活来,肯定想都不想就会把通话挂断。
“通了之后,心里会清楚的。”张驰脸色凝重。
“行吧,没你事儿了,余书玲呢?”周启明不想死前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和这个糟老头子聊玄乎的。
张驰难堪地把麦克风递给转身回来的余书玲。
她回应着周启明。
“在的。”
没有立即说话的周启明在咬牙撑过一波差点让他痛到晕厥的嗡鸣和翻腾。
等稍微好些了,他才开口说道:“那个问题,我想到更好的答案了,如果能去旅行的话,我想往南走,往最南走。”
“南极吗?”
“对!”
“为什么?”
“听说那里每年只有一次日出和日落。”
余书玲忍住了笑意,她听周启明吐槽过太多次空间站一天要经历16个日夜了。
“北极也有极昼和极夜。”
“我怕被北极熊追杀。”
余书玲笑了出来。
张驰瞪大眼睛,本来氛围已经紧张到让人窒息,怎么到余书玲手里,两人就有说有笑地聊了起来。
“你还会怕死啊?”余书玲收起了笑容发出感叹。
“以前不怕,现在......”
周启明说不出话来,要不是没有重力,他现在恐怕已经疼得在地上打滚了。
一般情况下,人是无法自察体内的,但偶尔会有喉咙痒、肚子痛,才会对具体位置有清晰的感觉,而现在周启明脑袋里半边天在战火纷飞,保持清醒对这一刻的他来说,只会对痛楚有更清晰的体会。
余书玲隐约能听到他在极力压制自己快要决堤的歇斯底里,那是一种喉咙的低吼。
可是无线电通讯中断了。
轻舟号上,艺术家的警报声再度响起。
“危险行为预警,请立即阻止周启明的自残行为!请立即阻止周启明的自残行为!”
扫描完身体的披星组四人本来发现自己接触周启明后没有任何不良反应,打心底是高兴的,但听到警报立马又把心悬起来了。
四人像雁阵一样,整齐地飞向返回舱。
陈弈就静静站在舱门口,双手抱胸,等待他们的到来。
返回舱里,周启明手里的平板电脑画面自己动了。
上面弹出了一段视频。
是张桥录的视频日志,除了心理辅导员,这样的视频日志应该是保密的。
画面中,张桥的视线失焦,在回想着什么。
他说:“很小的时候我就无意间在我父亲的电脑上看到过有关周启明的文档,为什么记忆那么深刻呢?因为他们问询过我的意见,说要领养一个男孩加入我们的家庭,小时候不懂事,以为他们不想要我了,我就成天祈祷着出点什么差错,让他们领养不到那个叫周启明的男孩,为什么我这么确定是他呢?我父亲在06年之后,开始搞捐资助学,目标群体就是重庆那边的孤儿,我很确定他的目的是扶持周启明。”
周启明关掉了通讯器里裴夕他们的呼喊声,头痛的时候听到这些吵闹声只会心情更加烦躁。
“这件事随着我逐渐长大,其实淡忘了,直到我在培训基地的名单里又看到了周启明这个人,我才终于知道,原来这么多年里,我的父母一直都在操纵着他的人生,我不知道这是幸运还是不幸,这让我也想到了自己,我开始怀疑自己一路走到这里的本心是不是真实源于我个人的,我一开始是不想接触周启明的,我把他视为傀儡,视为异己,但当我不得不和他相处,并肩作战到此刻,我承认他是我最羡慕的人,那种不需要退路一往无前的人,可越是这样,我越好奇我的父母为什么要在背后默默排布他的人生轨迹,真的是为国家培养人才这么简单吗?”
画面里的张桥眼中有浓烈的迷茫。
“他们到底想对周启明做什么可怕的事?”张桥带着不解看着镜头,就像是跨越了生死和时空,在与屏幕外的周启明对视一样。
周启明从火箭升空的那次幽空后,就不再相信张驰,看完这个视频后,他对张驰的态度依然是怀疑的。
但他相信余书玲,平板电脑被他放在了空中悬浮着。
周启明握住了医用的电动骨钻的手柄,他的手指放在扳机上,轻轻一摁,电钻就在细弱蚊蝇的扭速声中启动。
他松开扳机,左手手指在头顶摸索,量距离,随后举起右手,把钻头对准大致确定的前顶穴。
他想果断地钻下去,但头皮真正感受到钻头带来的刺痛时,恐惧才如暴风骤雨般轩然倾盆,使他的右手为之颤抖。
明明已经关闭的通讯器无故开启,杂讯和人声同时响起。
是他自己的声音。
“不要上当了。”周启明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从通讯器里响起。
乱套了,他甚至不知道是从一开始就乱套了,还是当下混乱彻底爆发。
就好像他本身变成了一个混沌系统。
不确定性、不可重复、不可预测。
钻头的独舞开始了,这段舞只有一个动作,旋转。
舞蹈自上而下,穿过皮层和皮下层,穿过腱膜层和腱膜下层,势如破竹,舞台只有红与黑。
骨膜层和头盖骨在钻头前也形同虚设,细弱蚊蝇的扭转声在硬碰硬的骨传导下,变成了冲入他颅内的千军万马。
整个空间站的电力频断频闪,就像是在配合周启明快速翻动的眼皮一样。
湖面的冰块一下被凿通了,这是周启明双眼被流下来的鲜血蒙蔽前最后的感知。
他只记得自己求生欲极强地把昏迷前的所有力气用来抽离开头顶的电钻。
空间站陷入了黑暗中。
不过九十分钟的夜晚过去了,在地球的边缘,是不曾停歇闪耀的太阳。
裴夕几人冲入返回舱时,阳光已经从舷窗照进了逼仄的黑暗空间。
光影中,是漂浮的一颗颗血液。
还有像是被阳光托举在半空的,失去意识的周启明。